孤城喋血—圣西尔离职与赫罗纳陷落

蒙胡伊克要塞陷落后，赫罗纳城东北完全暴露在法军面前。这里的城墙仍然是中世纪样式，既无法配置足够的火力，又不能很好地承受炮火的轰击，只有几个地段有现代化的“棱堡”加固。但想要野蛮拿下赫罗纳也绝非易事，攻击方会暴露在另一侧山峰上的要塞火力覆盖下。如果法军从蒙胡伊克要塞挖平行战壕接近赫罗纳城，法军就必然要顺着下坡构筑工事，由于角度问题，守军在城墙上可以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经过一番观察，韦迪耶的工兵指挥建议在城东北拉希罗内利亚塔楼（Tower of La Gironella）到圣玛利亚棱堡一段发动进攻。很快，法军就在蒙胡伊克要塞的废墟上架起了新火炮，特尔河对岸“绿色山丘”上的臼炮阵地也一直对城区狂轰滥炸，大量房屋在炮火下倒塌，市民不得不躲到地下室去。更要紧的是，进入8月后，赫罗纳城内的食物开始短缺，糟糕的医疗条件使伤病员得不到很好的救治。8月14日到30日，韦迪耶一直保持着高压姿态，城墙上接连出现四个不大的缺口。但围城的法军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由于天气酷热、疾疫流行和战斗伤亡，韦迪耶的部队已经减员超过5000人，无法对赫罗纳实行严密的封锁，不断有信使穿过法军围城营地进入或离开这座城市。多数伤病员都被送到费格罗斯和佩皮尼昂的医院，但交通线依旧处在当地民兵的袭击下，想要把痊愈的士兵送回来绝非易事。

8月中旬，在塔拉戈纳政务会的一再求援下，远在塞维利亚的最高政务会给了布莱克将军600万里亚尔军费，要求他尽快去解救被围的赫罗纳。由于之前在阿拉贡被絮歇接连击败，布莱克花了一番功夫补充重整部队，人数重新上升到1.4万人，包括24个步兵营、4个骑兵中队和2个炮兵连。这支部队是临时拼凑的，士兵来自巴伦西亚、格兰纳达、阿拉贡和加泰罗尼亚等地。8月底，布莱克的部队开始和圣西尔的前哨交火，由于圣西尔的掩护部队仍有1.2万人，且在骑兵和炮兵上有绝对优势，因此，布莱克决定不和圣西尔正面交火，而是在不同地方进行试探性袭扰，争取把圣西尔的注意力吸引到某一处，放开一条通往赫罗纳要塞的路，以便送去增援和补给。

◎ 描绘赫罗纳守军不屈抗争的画作，明显做了艺术化处理。

圣西尔更希望自己在战场上能够一举击败布莱克，因此在得到布莱克接近的消息后，收拢皮诺师和苏昂师，并给韦迪耶写急信要求他分出一半部队同他会合。韦迪耶只好带着4000人离开围城营地，留下意大利士兵守卫西侧，威斯特伐利亚士兵守卫东侧。这样，在赫罗纳城外的法军仅有4600名步兵，2000名炮兵和工兵。9月1日，布莱克的主力出现在圣西尔面前。布莱克派加西亚·孔德（Garcia Conde）师的4000人护送大量驮载补给的骡马，绕道圣西尔的侧翼，成功迂回来到赫罗纳西面的平原。守卫这里的意大利师完全没有想到后方会突然出现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加西亚护送补给进入梅卡德尔，受到英雄般的欢迎。当天晚上，从北面赶来的当地民兵也突袭了赫罗纳东面的威斯特伐利亚部队，破坏了一些围城阵地。得知这些后，圣西尔把韦迪耶派回赫罗纳，又向围城部队增派了皮诺师的6个营。圣西尔这时还剩1万人，决心向面前的布莱克发动进攻，布莱克由于少了1个师，兵力也减至1万人，于是慌忙向后撤退到奥斯塔里克要塞。由于双方军队都严重匮乏补给，不得不暂时停止交火，在驻扎地挖地三尺搜寻一切可利用的物资。加西亚抵达赫罗纳后，由于食物紧张，无法让所有人留下。最终，约2700人留守要塞：巴萨团（Baza）的2个营1368人，2个加泰罗尼亚“民兵团”、塔拉拉（Talara）团2个营716人，格兰纳达团第1营、比克团第2营中部分人员和塔拉戈纳志愿兵，总计2707人。

加西亚带着其余的1200人于9月4日凌晨离开，成功向南撤回了奥斯塔里克要塞。圣西尔本人的记录称他把皮诺师中马祖奇利的旅埋伏在帕劳山（Palau）后，9月3日晚上加西亚差一点落入圈套，但意大利人在黎明时分吹响起床号，惊动了西班牙人，这才让他们逃离。但西班牙方面的材料与此大相径庭，称加西亚本欲在3日黄昏时刻出发，当听到帕劳山附近的枪声后推迟行动，走另一条路逃离。

受到布莱克这次行动的干扰，韦迪耶不得不为下一步进攻重做准备，他占领了一些外围据点，同守军保持着交火。直到9月11日，法军才重新开始炮轰赫罗纳。在这11天宝贵的时间里，守军修复了破损的城墙，加固了城内建筑，还对法军发起一次成功的突袭，毁掉了不少前沿阵地。到19日，韦迪耶终于把围城堑壕推进得足够靠前，认为可以再发动一次总攻了。于是他写信给圣西尔请求借兵参加总攻，因为他的部队减员严重，实力不足。之前的1.4万名法国、威斯特伐利亚和意大利士兵，到9月中旬还能集结起来战斗的仅有6000人。韦迪耶在信中称：“我们差不多可以结束这场战役了，城墙上已经有了四处大缺口，从每一处缺口都可以突入城内，但我不相信这些士兵的战斗力。”圣西尔写信拒绝让他部队参加总攻，仅同意在总攻期间派兵看守围城营地，同时吸引梅卡德尔守军的注意，并在信中称：“每位将军都有自己的任务，您的任务是用政府给您的资源和政府任命的将士完成政府交给您攻下赫罗纳的命令。”韦迪耶只好把自己的可用部队，大约3000人，组成四个纵队，分别进攻城墙上的四个缺口。进攻圣克里斯托波尔多面堡（San Cristobal）附近缺口的法军纵队仅有150人，但另外三支纵队人数较多。意大利士兵负责圣卢西亚多面堡（Santa Lucia）的缺口，法国士兵负责“德意志人多面堡”南面的缺口，贝格士兵负责北面的缺口。同时，韦迪耶还派了一支部队佯攻骑士多面堡，以吸引火力。

◎ 今赫罗纳市纪念赫罗纳围城战的雕塑

赫罗纳守将阿尔瓦雷斯看到敌人在前沿阵地集结，很快明白一场总攻即将来临。他抓紧时间加强脆弱部位的防御力量，在城墙破损处的后面设置了第二道防御阵地。下午4点，法军开始向城墙挺近，三支纵队来到“德意志人多面堡”面前，另一支纵队攻击圣卢西亚多面堡。由于佯攻骑士多面堡的分队很快被击败，进攻期间，法军一直都暴露在侧后方西班牙人的火力之下。在拉希罗内利亚塔楼附近，法军从缺口处攻入城区，遭到躲在掩体里的守军猛烈火力的打击。随后，西班牙人发动白刃战将法军逐出城区。进攻圣卢西亚的意大利人同样在交火之后顶不住压力撤退。幸存的前线军官重整队伍后又发动了第二轮攻势，但面对守军顽强的抵抗依然没能奏效。这次血腥的强攻又让法军付出624人伤亡的代价，西班牙军伤亡仅251人。韦迪耶指责部队懦弱无能，圣西尔得知后，写信给巴黎战争部称韦迪耶错误地认为轰开城墙就能拿下这座城市，指责部队不过是掩盖错误的借口罢了。“进攻的纵队在缺口处受到猛烈的火力打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依然坚持了整整90分钟，就算是挑出的掷弹兵也不可能比他们做得更好。我坚信这次失败的原因仍然是防御力量过于强大。”

◎ 赫罗纳围攻战中，法军第二阶段的进展情况

19日的失败明显对法军的士气造成了不良影响。韦迪耶给拿破仑、战争部和奥热罗元帅写去三封措辞激烈的抗议信，称圣西尔有意刁难，他无法再与其共事了。还没收到回复，韦迪耶就愤而离开围城营地去了佩皮尼昂。在这过去的五个月里，由于战斗伤亡和疾疫流行，韦迪耶一开始的1.4万人围城部队已减员过万，到9月底只剩区区4000人。

◎ 赫罗纳围城战守军的抵抗

韦迪耶走后，圣西尔暂时接管了所有围城部队，他把外围掩护的部队也调到围城营地附近，打算把赫罗纳围死。现在，赫罗纳城中只有面粉还有剩余，其他生活必需品都所剩无几，守军开始屠宰骡马充饥。更要紧的是，进入晚秋后，需求激增的木柴也告急了。城中很多物品价格飞涨，卫生环境也极其恶劣，很多伤员因得不到必要的救治相继死去，没有及时处理的尸体也成了流行疾病的温床。阿尔瓦雷斯再次向政务会求援。于是，布莱克准备了第二支运输队，在6000人的掩护下从拉比斯帕尔出发，准备从东南方向进入赫罗纳，布莱克则去另一侧声东击西试图引开法军。不过，这次他们没能成功，护送车队的西班牙军撞到了皮诺和苏昂的部队，整个运输队几乎都被俘虏。得知此事后，布莱克于9月27日撤回奥斯塔里克。

赫罗纳城物价变化表（价格单位：里亚尔）

蒲式耳为容积单位，1蒲式耳等于36.268升；阿罗瓦为西班牙重量单位，等于32磅。这些物价都是根据当事人留下的材料整理的。从这份物价变动表可以看出，小麦面粉和大麦粗粉的价格并未翻倍，咖啡价格涨了三倍，巧克力和烟草价格涨了四倍，奶酪和燃料价格涨了十倍，家禽甚至涨了二十几倍。

圣西尔挫败布莱克运送补给的企图后也离开赫罗纳，动身前往佩皮尼昂。他在给战争部的信中辩解称他是去督促后方尽快把伤愈士兵送回前线。抵达佩皮尼昂后，圣西尔得知奥热罗元帅的痛风病已痊愈，于是写信庆贺，称自己身体有恙，把指挥权转交给他。实际上，圣西尔的行为虽算不上临阵脱逃，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违反军纪擅自离职，把围城战直接丢给了奥热罗，就像两周前的韦迪耶那样。连回复都懒得等，圣西尔就直接启程回到了自己的庄园。拿破仑被圣西尔的这一举动激怒，下令把他软禁在家中调查，不过最后仅训斥他指挥权移交不当，没有进一步的惩罚。

◎ 赫罗纳投降

就这样，圣西尔以一种“任性而不光彩”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在加泰罗尼亚的作战。此后，他再也没有回过残酷的半岛战场，后来在欧洲各地参与的诸多战斗也并不比半岛战场轻松多少。他的“任性”招致不少骂名，然而，他在战场上的冷静和果断却少有人能匹敌。正因为此，在困难和压力面前，他能够从容应对，抓住战机扭转战局。圣西尔算得上一位有出色指挥能力的将军，遗憾的是，这样一位优秀的指挥官却没有受到大家足够的重视。

圣西尔走后，苏昂暂时接替了指挥权。10月12日，奥热罗元帅抵达成为总指挥，随他一同抵达的还有刚走不久的韦迪耶。赫罗纳城外还有1.2万名可作战的法军，奥热罗继续采取围困的方式，没有贸然强攻，还给赫罗纳的市民写去一封恐吓口气的公告。在此期间，布莱克组织了最后一次救援行动。玩了两周猫捉老鼠的游戏后，奥热罗决定彻底解除这个隐患。11月7日，法军强攻奥斯塔里克要塞得手，布莱克的据点被摧毁。此后，布莱克再也没有给赫罗纳支援。赫罗纳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绝望境地，物资所剩无几。进入10月后，接连的降水和气温的降低更是雪上加霜，柴火耗尽意味着进入冬天后所有人都难逃一死。然而，被称为“疯子”的守将阿尔瓦雷斯仍然坚持抵抗，当军官称食物耗尽后投降不可避免时，他这样回答：“食物没了我们会吃掉所有的懦夫，就先从你开始吧。”军官不满和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11月19日晚，数名军官叛逃到法军营地，其中甚至包括在之前战斗中表现出色的军官。法军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赫罗纳的外围据点一个接一个陷落。

12月6日午夜，皮诺师中的腾跃兵和掷弹兵突袭“城市多面堡”得手。第二天，守军发动了最后一次绝望的反击，在付出重大代价后被击退，骑士多面堡也落入法军之手。南侧高地上的三座要塞同赫罗纳的联系被完全切断了，那里的守军再也不能从城市获得补给，而他们的食物和弹药都已所剩无几。在重重困难的压迫下，阿尔瓦雷斯病倒了，代理指挥的军官在一次作战会议后，决定向法军投降。

12月11日，仅3000名衣衫褴褛的西班牙士兵出城投降，加上城中1200名伤病员，幸存到要塞投降的仅有4200人。换句话说，前前后后进入赫罗纳参与抵抗的守军至少有9000人死亡。赫罗纳简直成了人间地狱，约有6000名平民在围城期间死亡，街上根本找不到完好无缺的房子，布满了残垣断壁，腐烂的尸体、被毁的枪炮和骡马的骨头，糟糕的环境让奥热罗根本无法在城里驻扎部队。城中储藏库剩下的谷物少得可怜，但弹药还有剩余，共计10000磅火药和100万发子弹。要塞有168门火炮被缴获，绝大部分都已破损。幸存的俘虏没有受到好的照看，他们被押送回佩皮尼昂，很多人在半路就死去。守将阿尔瓦雷斯的命运尤其悲惨，病情好转后，他被押到佩皮尼昂，然后又被押到纳博讷，从巴黎来的一纸命令又让他被押回西班牙作为战犯接受审判，罪名居然是叛国罪，理由是他在1808年向缪拉负责的临时政府宣誓效忠。阿尔瓦雷斯最后的日子是在一个接一个的监狱和地牢里度过的，抵达菲格拉斯的第二天，他被发现死在监狱。有人称他是被谋杀的。

法军在围城战遭受了更大的损失，前前后后减员人数达到了1.3万人，比例非常高。围城期间，巴塞罗那地区没有什么战事，但年关时却濒临饥荒。法军状况可谓糟糕至极，奥热罗元帅没能有更大的作为，并且他在这个位子上也没坐太久。1810年4月，奥热罗被召回，加泰罗尼亚的法军又短暂交给麦克唐纳元帅，最后是军事指挥和政治才能俱佳的絮歇将军。最终，絮歇成功征服了加泰罗尼亚，并把西班牙东北部管理得井井有条，他出色的表现也为自己赢得了元帅手杖。不过，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