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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血染青笺
青州城的暮色裹着细雨,檐角铜铃在风中碎响。柳听泉握着半干的狼毫,笔锋悬在《论语》批注上微微发颤。砚台里新磨的松烟墨泛着冷光,映出窗外那株老梨树簌簌摇落的残花。他总觉得今日的梨香格外浓烈,像是浸了陈年的血。
“泉儿,戌时三刻了。“父亲的声音裹着药香从东厢房飘来。柳听泉搁笔时,一滴墨汁正坠在“君子不器“的朱砂批注旁。他拢了拢洗得发白的青衫,穿过种满药草的庭院。石径两侧的曼陀罗在雨中舒展,花苞渗出诡异的紫红。
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血腥气混着墨香扑面。柳成蹊伏在案头,半幅《溪山行旅图》浸在暗红血泊里,狼毫断成三截散落在地。柳听泉踉跄着扑过去,指尖触到父亲尚有余温的腕脉,那支插在檀木笔筒里的判官笔,正滴滴答答淌着血。
“柜中...《孟子》...“柳成蹊喉头滚动,带血的掌心按在儿子袖口,洇出五道暗纹,“去苍梧山...“话未说完,窗外忽起破空之声。柳听泉抱着父亲滚向墙角,三枚透骨钉钉入方才站立之处,青砖裂如蛛网。
黑影掠过窗棂时带翻药炉,滚烫的炉灰扬成漫天星火。柳听泉抓起案上镇纸掷出,金石相撞声里,他看见来人玄色劲装上的金线云纹——十二连环坞的标记。父亲曾说这是二十年前就绝迹江湖的杀手组织。
“柳公子好俊的身手。“黑衣人倒挂在梁上,弯刀映着残烛寒光,“交出《修罗秘卷》,留你全尸。“话音未落,刀光已至眉睫。柳听泉抄起案头《论语》格挡,书页纷飞间,一张泛黄薄纸飘落——竟是半幅经脉运行图,朱砂标注的穴位走势诡谲如蛇。
弯刀劈开典籍的瞬间,柳听泉突然记起儿时父亲教他背诵的奇怪口诀。体内忽有热流窜动,他下意识并指成剑,指尖竟凝出寸许气芒。黑衣人惊退半步,刀锋却被无形气劲生生折断。
“修罗剑气!“黑衣人瞳孔骤缩,袖中飞出一道赤色响箭。柳听泉趁机撞开后窗,夜雨扑面而来。身后传来瓦片碎裂声,七八道黑影从四面合围。他攥紧那页残卷跃上院墙,却见母亲常坐的竹榻旁,躺着三具护院尸首,血水正顺着青石缝渗进药圃。
雨幕中忽然亮起数点寒星,十二连环坞的杀手结成天罗阵。柳听泉转身撞进书房,反手泼出砚中残墨。黑衣人挥刀劈砍时,墨汁突然凝成细针,刺入其周身大穴。这正是他幼年临摹《多宝塔碑》时,父亲教他蘸墨点穴的游戏。
趁杀手倒地哀嚎,柳听泉扑向父亲所说的楠木书柜。指尖触到《孟子》书脊时,整面书墙突然翻转,露出暗格中的青铜匣。匣内除了一枚青玉扳指,竟还躺着半截锈迹斑斑的断剑,剑身刻着“修罗“二字。
追击声逼近,他抓起断剑破窗而出。雨夜里忽然飘来幽幽箫声,西厢房檐角立着个青衣人,手中玉箫轻转,十二连环坞的杀手纷纷捂住耳朵栽倒。柳听泉正要道谢,那人却化作青烟消散,只余满地梨花瓣泛着磷光。
黎明前逃至苍梧山脚时,柳听泉发现断剑缺口处嵌着片薄玉,竟与母亲临终前挂在他颈间的玉佩纹路相连。山雾漫过石碑上的“文宗禁地“四字,他忽然想起父亲常说:“墨中有乾坤,笔落惊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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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梧山的雾霭漫过老松时,柳听泉跪在寒潭边呕出第三口黑血。追兵的金蝉丝毒正在经脉里游走,他扯开衣襟,发现羊脂玉佩泛着幽蓝荧光。潭水倒映着胸前浮现的诡异纹路,竟与残卷上的经脉图渐渐重合。
七日前他在破庙醒来,发现包袱里的《孟子》被换成《春秋》,书脊夹层藏着半截断剑。此刻玉佩贴在残剑缺口处严丝合缝,剑身突然腾起青焰,篆刻的“修罗“二字灼得掌心发烫。潭水无风自动,漩涡深处传来铁链拖曳之声。
“小子,你已三日未进滴水。“沙哑嗓音从潭底传来,震得水面泛起细密波纹。柳听泉握紧残剑后退,却见漩涡中升起玄铁囚笼,白发老者四肢被陨铁链洞穿,浑浊眼瞳里跳动着两点幽火。
老者突然暴喝:“柳成蹊那酸儒竟真把秘卷拆解成典籍批注!“锁链哗啦作响,惊起寒鸦蔽日,“当年三十六大派围剿修罗谷,你父亲是唯一带着半部秘卷逃脱的书童。“
柳听泉体内真气突然翻涌,毒血从指尖激射而出,在岩壁上蚀出星斗阵图。老者枯掌隔空一抓,他怀中《春秋》书页纷飞,墨字化作金戈铁马袭向囚笼。陨铁链骤然绷直,老者长啸震碎书页,碎纸竟在半空重组为《孙子兵法》残章。
“看好了!“老者身形暴起,铁链绷直如弦,指尖气劲在虚空勾画,“修罗九式第一变——墨染千山!“霎时潭水倒卷成墨,松涛化作笔锋,老者以天地为卷,使的竟是柳家祖传的丹青手法。
柳听泉瞳孔骤缩,残剑随势起舞。剑气搅碎雾霭时,他忽然明白父亲为何二十年只教他读书习字——那些笔锋走势,墨色浓淡,原来尽是剑意。腕间青筋暴起时,残剑突然脱手飞出,在石壁上刻下《兰亭集序》,字字入石三分。
三日后晨曦初现,老者望着潭边舞剑的身影喃喃道:“墨千秋,你赌对了。“突然甩出铁链缠住柳听泉脚踝,将他拽入寒潭深处。冰冷刺骨的水中,柳听泉看见潭底竟立着块残碑,碑文正是《快雪时晴帖》的残缺部分。
老者传音入密:“用你柳家的簪花小楷补全'顿首'二字!“柳听泉以指为笔,真气透水而出。碑文完整瞬间,潭底突然裂开暗道,无数典籍随激流涌出。最上方那卷《滕王阁序》的“秋水共长天“处,赫然印着带血的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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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的初雪落在酒旗上时,柳听泉正在临摹《快雪时晴帖》。狼毫扫过宣纸的沙沙声里,隔壁雅间传来杯盏轻碰:“听说十二连环坞出了天字追杀令,要找一个使残剑的书生。“
笔锋在“佳想安善“的“善“字上顿了顿,墨汁晕开微小涟漪。柳听泉将残剑裹在画轴中,袖口滑落的青玉扳指磕在砚台边沿——这是三日前从黑衣杀手尸身上取来的信物,内侧刻着“血衣楼“三字。
窗外忽起玉铃清响,十八盏琉璃灯自长街尽头飘来。朱漆马车碾过积雪,帘角翻飞间露出半截青玉箫。柳听泉嗅到熟悉的沉水香,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熏香。车帘掀动时,他看见女子发间的白玉梨花簪,与父亲密室画像如出一辙。
“公子画意萧疏,可惜...“轻叹声随风入窗,素手纤纤按在未干的墨迹上,“笔锋藏煞过甚。“青衣女子蒙着鲛绡,指尖拂过画上题诗,忽然扣住他腕脉:“修罗剑气冲撞手少阴经,公子近来可常觉璇玑穴刺痛?“
不待回答,箫声骤起。柳听泉体内乱窜的真气竟随音律渐归丹田,窗外积雪突然炸开,十二名灰衣人持钩镰围住客栈。女子振袖推开轩窗,枯叶卷成漩涡:“跟我走,或者死在这里。“她腰间玉佩晃过云雷纹,与柳听泉颈间玉佩严丝合合。
残剑出鞘的刹那,柳听泉瞥见女子袖中滑落的金错刀——刀柄云纹与十二连环坞杀手衣饰如出一辙。钩镰阵突然收缩,女子玉箫点中他后心大椎穴:“运剑走手阳明经!“柳听泉福至心灵,剑气化作《祭侄文稿》的狂草笔意,钩镰铁链应声而断。
“东南角!“女子低喝。柳听泉剑气横扫梁柱,夹层中露出玄铁囚笼。笼中尸首心口插着的,正是父亲书房那支断成三截的狼毫笔。尸体右手紧攥的布条上,血书“琅琊“二字尚未干透。
突然一声鹰唳破空,血衣楼的信鹰俯冲而下。柳听泉挥剑斩落鹰爪铁筒,筒中密信写着:“文宗余孽现踪洛阳“。女子夺过密信焚毁,拉着他跃上屋脊:“十二连环坞的刑堂已到城外,想要活命就跟我去...“
话音未落,西北角升起紫色狼烟。女子脸色骤变,反手将柳听泉推下屋檐:“去城南义庄找瞎眼老仆!“自己却迎向追兵。柳听泉坠地时扯下她半幅面纱,惊见那眉眼竟与母亲画像有七分相似。
雪地上忽然浮现荧光,竟是女子用足尖画的《洛神赋图》路线。柳听泉踏着图中标注的“流风回雪“步法疾奔,怀中《快雪时晴帖》突然发烫,残剑上的“修罗“二字渗出丝丝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