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
孙子是中国兵学的集大成者，所著《孙子兵法》仅六千言，但所论涉及战略、战术、后勤等诸多方面，且均有极为精当深入的阐发，所以历来被奉为圭臬，为历代兵家所重。本篇所述仅教战一事。
在《孙子兵法》开篇所论“七计”中，涉及军法的有二计，即“法令孰行”和“赏罚孰明”，孙子在《行军篇》更明确提出“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可见孙子对于军法之重视。然而人们常有这样的印象，“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史记》），吴王阖庐大概也是这样看孙子的，所以才会让孙子尝试训练，更以妇人来充任士兵，含着对孙子这个言兵者的轻蔑甚或羞辱之意。孙子则以有力的行动对此作了回应，他依军法杀掉了违抗军令的吴王宠姬，使临时拼凑的部队迅速由无序转变为“虽赴水火可也”的状态。对于阖庐将军事看作儿戏、小试即可的心理，孙子也毫不留情地给予了批评。军事不是儿戏，不能说说而已，没有令行禁止，不可能有战场上的百战百胜，所以孙子才会在《孙子兵法》开篇强调“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从本篇亦可看出，孙子非赵括纸上谈兵者之流，他是能言亦能行的兵家典范。
本篇主要选自《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后人常以“吴宫教战”来指代此事。在银雀山汉简《孙子兵法·见吴王》《吴越春秋·阖闾内传》中对此均有相似记载。
孙武者〔1〕，齐人也，善用兵，著《孙子》十三篇〔2〕，详言兵家之秘。吴王阖庐欲霸吴灭楚〔3〕，因往见之。吴王难之曰：“子之十三篇，吾已尽观矣，然言之易，行之难，子可小试勒兵乎〔4〕？”孙子曰：“可。”囯王又难之曰：“勇悍易，柔弱难，子可试以妇人乎？”孙子曰：“可。”吴王异之，乃出宫中美妇百八十人，命孙子教试之。
【注释】
〔1〕孙武（约前545—前470）：字长卿，春秋末期齐国乐安人。
〔2〕十三篇：《汉书·艺文志》中载：“《吴孙子兵法》八十二篇，图九卷。”
〔3〕阖（hé）庐（？—前496）：一作阖闾，姬姓，名光。春秋末期吴国君主，前514—前496年在位。
〔4〕勒兵：指操练军队。
【译文】
孙武是齐国人，善于用兵，著有《孙子兵法》十三篇，对兵家用兵的法门讲得很透彻。吴王阖庐想使吴国称霸诸侯，消灭楚国，因此前往拜见孙子。吴王故意难为孙子说：“您的十三篇我都已看过了，但军事上的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您能小规模地试着操练一下部队吗？”孙子说：“可以。”吴王又难为他说：“用勇猛强悍的人训练起来比较容易，柔弱的人比较困难，您可以用妇人来试吗？”孙子说：“可以。”吴王感到惊奇，于是从宫中找了一百八十个美女，命孙子对她们进行操练。
孙子受命，遂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1〕，皆令持戟〔2〕。因教之曰：“汝知汝心与左右手与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凡鼓，前则视心，左则视左手，右则视右手，后则视背，不可违。”妇人曰：“诺。”孙子约束既布〔3〕，乃设鈇钺〔4〕，即三令五申。于是鼓之右，妇人以为戏而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过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过也。今申令既已明，而鼓之不如法者〔5〕，吏士之罪也，法当斩。”因命斩左右二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6〕，大骇，趋使使下令曰〔7〕：“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已受命为将矣，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二姬以徇〔8〕。
【注释】
〔1〕宠姬：宠爱的侍妾。
〔2〕戟：一种兵器，兼有戈、矛的功能。
〔3〕布：宣布。
〔4〕鈇钺（fū yuè）：皆刑具。鈇，古代斩人的刑具。钺，像斧头而略大。
〔5〕如法：遵法。
〔6〕且：将要。
〔7〕趋（cù）：催促。使使：派遣使者。
〔8〕徇（xùn）：巡行示众。
【译文】
孙子受命，将妇人们分成两队，以吴王的两个最受宠爱的侍妾为队长，令所有妇人持戟。孙子对她们说：“你们知道自己的心、左右手和后背吗？”妇人们回答：“知道。”孙子说：“鼓声响起后，听到向前的命令就看心口所对的方向，听到向左就看左手的方向，听到向右就看右手的方向，听到向后就看背对的方向，不得违抗命令。”妇人们回答：“是。”孙子宣布完号令，摆好鈇钺等刑具，然后又把宣布过的号令重复了多次。于是击鼓发令，命她们向右看，妇人们以为这只是个游戏，纷纷大笑。孙子说：“纪律不清楚，号令不熟悉，这是将领的过错。”然后又三令五申，再次击鼓号令向左看，妇人们又大笑。孙子说：“纪律不清楚，号令不熟悉，这是将领的过错。现在号令已经讲清楚了，而击鼓后仍不按命令行事，这就是队长的过错了，依法当斩。”于是下令将左右两队队长斩首。吴王正在台上观看，见孙子要将他的爱妾斩首，大惊，赶紧派使臣下令：“我已知道将军很会训练军队了。我没有这两个爱妾，饭也吃不香的，希望您别杀她们。”孙子说：“我已经接受您的命令担任主将，将领在军中指挥，国君的命令也可以不接受。”终究还是将两个队长杀掉示众。
用其次为队长，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孙子乃使使报王曰：“兵已整齐，请王下观，惟王所欲用〔1〕，虽赴水火可也。”吴王曰：“将军就舍〔2〕，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用其实。”然吴王心知孙武能用兵，后卒以为将。西破强楚，北破秦、晋，孙子之力也。
【注释】
〔1〕惟：听凭。
〔2〕就舍：回去休息。
【译文】
用队伍中的第二人为队长，再次击鼓发令，妇人们不论是向左向右、向前向后，还是跪倒站起，都能符合号令规矩，没有再敢出声的。孙子派使臣报告吴王：“部队已训练整齐了，请大王下台亲自检阅，听凭大王使用，即使让她们赴汤蹈火也办得到。”吴王说：“请将军回去休息吧，我没有心情下去检阅。”孙子说：“大王您只是喜欢我书中的词句，并非真想付诸行动。”不过吴王内心里知道孙武善于用兵，最终还是任命他为大将。吴国向西击败强大的楚国，向北击败秦国和晋国，这些都是孙子的功劳。
断曰：孙子兵法，十有三篇。妇人可试，法令为先。左右视手，背后心前。申令既熟，笑则斩焉。斩而易队，赫然肃然〔1〕。大威秦、楚，千古名传。
【注释】
〔1〕赫然：有气势。
【译文】
断语：孙子兵法，共十三篇。妇人可以尝试训练，但要法令为先。向左向右视手而转，向后看背向前看心。法令既已申令明白，凡有嬉笑的都将处斩。斩了队长换了新的，队伍立刻雄壮安静。因为有了孙子，吴国威服了秦国、楚国，孙子的圣名流传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