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经济中(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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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树的“悲哀”

也许是为了感念女儿来到人间,在我出生那年父亲在庭院中种了一棵家乡特有的被称作“沙果”的树苗,斗转星移,当我上小学的时候,它已经硕果累累。每年八九月份,是我最快乐的时节。暑假来临,每日里坐在绿荫环绕的树下读书,伸手就可以摘下红红的沙果,心中十分惬意。在那个食品匮乏的年代,酸中有涩的果实滋润了我童年对零食的渴望。

待我上大学的时候,身为果树专家的姨父将我家的沙果树与苹果树嫁接,满树小小的酸果,梦一般地变大变甜。暑假过后返校,我那一兜鲜红的在当地被称作“123”的礼物,让生于南国的女友好生惊叹:“世上还有这么漂亮的水果!”

大学毕业后我在异地结婚生子,归属海内游子一族。每次荣归故里,将先生带到那高高的果树下,与他分享我童年的快乐。先生对“123”的喜爱比我尤甚,以至于每到八九月份,母亲捎来沙果都美其名曰:“姑爷爱吃。”老家庭院中那棵几经沧桑饱含亲情的老树,多少次卷入我思乡的梦境。

然而美梦不长,现在我和先生已无缘享用那酸甜的美味了,那棵老树早就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了。

说起来毁掉果树的始作俑者也是我,每次回家看见年迈的父母仍居住在既无集中供暖,又无卫生间的老宅,总是牵动我那颗做女儿的心。我几次欲劝父母卖掉老宅,终因舍不得那印满童年痕迹的故居而放弃。前年在儿女的资助下,父母终于搬入新居,旧宅租给三户打工族,那棵果树的厄运由此开始。

老宅出租,名义上果树与老宅的产权仍归父母,但由于监督成本太高,果树的所有者形同虚设。它成了事实上的三户打工族的公共品,三户打工族都想在这棵果树上获得最大利益,在不摘白不摘的理念下,三户打工族开始了消费该公共品的博弈。三户打工族的占优策略均为采摘,而且若要在采摘果实的竞赛中超过对方,就要尽早下手。结果采摘的时间越来越早,未待果实成熟,青果便被摘光了。这棵果树给他们带来的福利大大降低,因为无论是谁吃,青果毕竟没有熟果好吃。此外,三户打工族均不愿为公共品的投入付费,丧失了为果树浇水、施肥、剪枝、喷药的激励。

暑假时我又见到了那棵老树。正值金秋八月,枝头却看不见果实,树顶端的枝杈已被人折断,树干被缠绕着铁丝以悬挂洗晒的衣物,原本翠绿的叶子因为蛀虫而过早枯黄。目睹儿时的“伙伴”被浩劫式地剥夺摧残到如此地步,我不由得潸然泪下。我无意责怪三户打工族,在现有的制度下,他们的行为充满了理性。倘若我父母将老宅出租给一户而不是三户承租者;倘若在出租时就明确地将果树的收益全部让渡给唯一的承租者(哪怕是作价),这棵老树又怎能遭此厄运?

归来的途中,我突发奇想:那些困难重重的国有企业是否也如同一棵棵等待着制度创新的老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