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张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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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难忘恩师 一生榜样

——逸生同志的形象丈量着我的人生

赵凤君

1964年至1966年,张逸生任乐亭县委书记,我随他在抚宁、昌黎、乐亭三县参加“四清”工作。逸生同志在主持整个“四清”分团工作的同时,还专门蹲点一个村。将近三年时间我一直给他当秘书,宿同室,饭同桌,吃住在贫下中农家中。逸生同志的工作思路、工作方法和从政做人的风格,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至今历历在目。

记得是在1964年10月,组织上选定我为后备干部人选,由“四清”工作十八分团调到八分团给逸生同志当秘书。报到那天,工作队的大部分队员还在抚宁县城集训,同时派出了先遣组入村开展前期工作。逸生同志蹲点在抚宁县上徐各庄公社鸭儿峪村。村子不大,共有四个生产队,书记蹲点,派驻力量挺强大,光先遣组就去了20多人。但进村20多天,“四不清”盖子没有揭开,干部没人交代问题,传来的消息是书记蹲点的村远远落后于其他村。当时先遣组的同志都很着急。集训结束后,逸生同志带领全体工作队入村,他照样休息、睡觉,不慌不忙。

第二天,听了先遣组的工作汇报,他明确提出:根据你们掌握的情况,可以把“四不清”干部分为四类:第一类是问题大的,准备大会批斗(指全村大会);第二类是问题小一点的,中会批判(两个生产队的会);第三类是问题更小的,小会帮助(生产队的会);第四类是基本没问题的,个别谈心,迅速解脱。第三天大家按照逸生同志部署,分头下去有针对性地谈话,交代政策,做思想工作。根本没用开大会、开中会,“四不清”干部纷纷交代问题,仅三天时间鸭儿峪村的“四清”工作就打开了局面,原来是全公社最落后的村,一跃成为最先进的村。这时逸生同志又提醒大家,保持清醒头脑,掌握“火候儿”,注意实事求是。他提出:“分别情况,区别对待,确保鸭儿峪村‘四清’工作进展顺利。”工作组将总结材料报唐山地委总团,很快总团就批转了鸭儿峪村的工作经验。

说来也凑巧,时隔不久,中央文件“23条”(即《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正式下发,文中明确指出,农村干部分四类:好的,比较好的,问题多的,性质严重的,和逸生同志提出干部分四类无非是顺序倒换了一下。工作队的领导和同志们对逸生同志都很佩服。分团副团长戴梦江同志(时任乐亭县检察院检察长)对我嘱咐说:“凤君,好好学习吧,逸生同志十年不学习,咱们也赶不上啊!”

还有一件事,我记忆犹新。逸生同志任政委的八分团管辖的一个村叫牛蹄寨,三个生产队,“四清”工作队进村不久,群众很快发动起来揭发“四不清”干部的问题,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四不清”干部纷纷主动交代,仅贪污的粮食就达到十二万六千斤。当时,八分团的团长葛玉山同志(时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担心出问题,深入到村调查研究,找一些干部谈话,结果都翻了车(当时不叫翻案叫翻车),说他们交代的问题是假的。驻村的工作队领导不接受这个现实,反说葛团长屁股坐到“四不清”干部一边去了,没有站在贫下中农的立场上,双方争执不下。葛团长给逸生同志通电话,说明情况,并希望他去看一看。当时,正值阴历三十晚上,饺子没吃好,第二天大年初一早早吃完饭,逸生同志就叫我跟他一起去牛蹄寨村。半山区地形相距七八里路,没有自行车,只能步行,一路上逸生同志还是轻松的像没事一样,一会儿让我跟他甩石子比赛投远,一会儿遇到水坑有冰,又提出“擦光光”(滑冰),就这样没事似地进了牛蹄寨。逸生同志首先听工作汇报,当时的工作队指导员兴高采烈、满有信心地汇报工作成绩,当汇报仅粮食一项“四不清”干部就主动交待十二万六千斤时,逸生同志插话:这村三个生产队1961年到1963年的总产量是多少?征购多少?“三留”(群众口粮、饲料、种子)多少?这一问,指导员目瞪口呆,汗水马上从脸上流下来。简单一算账,结果漏底了,连总产量都没这么多,更谈不上征购、“三留”了,哪来这么多贪污?工作队的其他同志也傻眼了。逸生同志并没有过多地批评他们,而是讲了如何注重实事求是,如何从实际出发,不要头脑发热,盲目相信干部的主动交代。最后,他有针对性地讲了怎样用辩证唯物主义对待“四不清”干部的翻车问题:一是如何对待“四不清”干部的翻车问题;二是翻车是早翻好还是晚翻好;三是怎样解决“四不清”干部的翻车问题,特别是应当注意哪些政策。根本思路是要坚持实事求是,是假的,翻车比不翻车好,早翻比晚翻好,等运动后期再翻车,还得重来,工作损失会更大、更被动。一番道理讲得大家心服口服。后来,工作队总结经验教训,查找工作中的缺点和漏洞,再分别找“四不清”干部谈话,十二万六千斤贪污的粮食仅剩下一小部分。幸亏问题发现得早,解决得及时,“四清”运动才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我从牛蹄寨回来,整理了逸生同志的谈话记录,题目就是“用唯物辩证法对待‘四不清’干部翻车问题”,然后报告总团,很快总团又以简报形式批转下发,提醒各工作队引以为戒。一份鸭儿峪村和一份牛蹄寨村的简报,在工作队员中引起了强烈反响,对逸生同志的工作思路和工作方法,用现代话说是——人人点赞。后来唐山地委“四清”工作总团团长张子明同志在工作队整训大会上讲:“上徐各庄牛蹄寨村,三个生产队干部贪污多占粮食十二万六千斤,一翻车,只剩6两谷子,连喂雀儿都不够了!”成为当时广为流传的政治笑话,目的是提醒大家一定要实事求是。

实践使我清楚地认识到,逸生同志工作特点是:举重若轻,从容镇定,实事求是,能抓住主要矛盾,切中要害,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逸生同志后来告诉我,“文革”中造反派批判他的罪状之一,就是制造了牛蹄寨的冤假错案,他坚决不承认,“这不是我制造了冤假错案,而是我亲自解决的冤假错案”,把造反派顶得也无话可说。

逸生同志不仅在工作上给我们做出榜样,日常生活中对自己要求也很严格。三年“四清”中,先后在抚宁鸭儿峪村、昌黎安山村、乐亭严坨和新寨一村蹲点,每天三顿饭都要到农户号饭,按上级规定每天每人向号饭户交一斤粮票四角钱,逸生同志都是自己带钱带粮票,从不让秘书代劳。有一次他外出回来,忘了带粮票和零钱,我就替他交上了,第二天非替我交上不可。我说一斤粮票四角钱我拿得起,他却说哪有“鞋穿袜子”的道理,意思是说我工资多,你工资少,我还吃你?从此我记住了“鞋穿袜子”这个歇后语。书记和秘书之间还分的这样一清二楚,他是多么廉洁谨慎啊。

逸生同志会工作也会休息,有张有弛,不论开什么会,从不延长时间,不提倡打夜战。工作之余,还经常组织工作队的同志唱歌、唱戏、练书法、赛诗歌、猜谜语、玩游戏。他不仅是倡导者,而且是参与者,显得非常随和,可一遇到应该认真的问题,却从不马虎。在昌黎安山村“四清”时,有一次统计全村十个生产队干部贪污多占的斤(粮食)、元(钱)、尺(布票)数字,三个比较好的工作队查账会计,用算盘打了几次,数字都合不到一起。逸生同志说,算盘给我拿来,你们报数。结果一次成功,会计们都十分惊讶和佩服,他的聪明睿智处处都可以显现出来。

在鸭儿峪村“四清”时,有个五保户老人叫王有志,家中缺柴烧,逸生同志就带着工作队的同志上山为他砍柴,老人很感动。逸生同志叫我写个报道材料,当时我愁得没办法,不知道怎么写,就像流水账一样写了砍柴的过程。逸生同志看后明确指出,你写的有过程,但没思想没感情,文字也不通顺。臊得我脸发烧。后来逸生同志叫我参加了总团报道培训班,当时的地委副秘书长高述荣同志给我们讲课,其中“写文章要写出别人心中所有、笔下所没有的东西来。”这句话至今50多年了仍记忆在心。从此我才逐步踏进写材料的行列。在“四清”工作第一线,我开始只是一般工作队员,到后来就当了工作队的指导员(当指导员的多数是公社书记一级的干部)主管一个村的“四清”工作,在逸生同志的指导和帮助下,遵循他的工作思路和方法,照猫画虎地干,越干觉得越顺利,越干越起劲。回想当年,碰上逸生同志这样一位好领导,是我一生的福分和幸运,没有他的指导帮助,哪会有我的今天?!

逸生同志一生追求真理,实事求是,向上敢于直言,从不计较个人得失。记得1965年“四清”工作团开辟第二战场,一部分“四清”工作力量由抚宁转到昌黎,称作“四清”工作领导小组。有一次我跟他去总团开会,总团团长在台上讲,“四清”领导小组也可以批准发展党员。逸生同志在台下听着不对劲,就高声说,“四清”领导小组不是党委,怎么能批准发展党员?这不符合组织程序。台下说话台上团长自然不爽,最终还是会议主持人打了圆场:“方才逸生同志提的意见是正确的,按组织程序讲不是党委就不能批准发展党员。但是,如果是党委有委托,领导小组也可以批。”以折中的办法结束了这场小风波。

我23岁给逸生同志当秘书,后来在乐亭县委工作,由一般工作人员一步步干到县委副书记,1991年调京唐港任党委副书记,从政27年走过的一岗一步,或多或少无不渗透着逸生同志的影子。他常说“对党忠诚,实事求是”、“官可以不当,人不能不做”、“凭本事吃饭,凭能耐干事”、“小事不纠缠,大事讲原则”,谆谆教诲激励我一生、教育我一生。

逸生同志已离开我们近20年了,他刚正不阿、光明磊落、聪明睿智、才干超群、清正廉洁的形象,对后辈有极深刻的影响,他一生中发现、培养、提拔重用了一批又一批年轻人,有的成为县级、市级甚至省部级领导。臧克家先生在纪念鲁迅先生时写道: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逸生同志就永远活在我的心中,他的形象始终丈量着我的人生。

作者简介:赵凤君,1941年生,河北乐亭人。1960年毕业于乐亭师范学校并留校工作。1964年抽调到四清工作队搞四清,同时任乐亭县委书记秘书,1973年任乐亭县委办公室副主任,1984年任乐亭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1988年任乐亭县委副书记,1991年调京唐港务局任副书记,建港指挥部副总指挥,唐山海港开发区调研员,政协唐山市六、七、八届委员会委员,2001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