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与正式性:其他故事
标准的故事,非标准的故事,正式性的故事……现在应该比较清楚,我为什么反感那种以单数名词的方式(singular-noun approach)去理解英语的做法了。在很多书名和电视节目的标题中,我们都会发现这样的例子,如英语“故事”(“the story” of English)、英语“遗产”(“the heritage” of English)之类。但问题并未到此为止。前面所讲的只是标准英语内部的正式性问题。但正式性的诸多差异又是所有变体的一个内在组成部分,而不仅仅只是标准问题。尽管我们倾向于将地域方言与非正式言语联系在一起,但这纯粹只是人为的联系,是从标准的视角得出的。从语言学的角度说,凡是生活于说非标准语的社会里的人都知道,那里的标准性也是有层次的。
我的整个中学时代都是在利物浦度过的,当时发生在球场上的许多情景,现在依然历历在目。球场上的每个人,包括教师和学生,都讲利物浦英语(Liverpudlian English),但风格却又都迥然不同。学生都有各式各样的称呼、绰号、字谜、脏话,连日常用语也都五花八门,我们聚在一起时都乐意使用,但决不对老师们说起,反之亦然。比如一张新的唱片,对伙伴说用gear[绝了],而回答老师则用great[很棒]之类的词。记得有个最受学生喜欢的老师,一次在讲到某种东西时用了gear,结果引来一阵窃笑。但那恰好是他所以会深受爱戴的原因。他说我们的语言。
一旦退出球场步入教室,那就是标准英语的天下了(尽管带着利物浦口音)。当然是英式标准英语。而就在那轻微的修饰之中,也存在着另一个故事。中学时代的一大趣事是,我们和美国的中学,都有很多可以对应的表达方式,但从球场进到教室,却好比从地区方言进到标准的美国英语。在美国的教室里,老师允许I’ve gotten和quarter of four等表达法,而在英国,对应的标准用法分别是I’ ve got和quarter to four。在写黑板时,美国老师允许写color和traveling,而英国老师则坚持要写colour 和travelling。在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之间,发音、拼写、语法、词汇、习语、话语等完全是千差万别的。似乎世界上有两套标准,而每一套也都可能拥有自己的独特故事。
英式英语与美式英语的差别众所周知,同时也获得了广泛的研究。但它们就是仅有的两种全球性标准吗?考察一下英语在世界其他地区的使用,比如澳大利亚、南非和印度,我们就会发现,那些地方也都出现了各自的标准——亦即各自的变体,它们既不同于英式英语,也不同于美式英语,却扮演着完全相同的角色:都在为自己的社会培养人才,都有一套约定俗成的常规,也都能促进人们的有效理解和相互沟通。曾几何时,这些国际间的地区变异,就像国内的地域方言的种种特征一样,被斥为低级的、错误的、未开化的,受到普遍的贬抑和轻视。今天,当我们注意到这些特征及其在各自的社会教育中的广泛应用时,当我们看到所有的印刷媒介都在使用它们时,当我们听到政府官员和企业主管都在用它们说话时,我们就再也不能使用这样的标签了。如果你还想将自己的货物卖到其他英语国家,或者希望同他们保持良好的外交关系,那就最好不要称他们的言语是“低级的”。
20世纪后半叶,英语的发展出现了许多重要趋势,其中之一是各种各样的“新标准用法”(new standard usages)。它们遍布世界上那些说英语的地方;同时出现的还有非标准英语的各种新的变体,其中很多都是少数民族的。与此同时,一些在国外很少获得重视的老式的地区变体,比如加勒比英语、南非英语或印度英语等,已在现今的国际舞台取得了重要地位,特别是他们的文学创作更是如此。它们的故事同样十分重要,代表着身份的复苏——其重要性远远不是单独一章新式英语(New Englishes)所能简单概括的。在任何一部关于英语史的著述中,它们都应该是一个重要的在场(a significant presence)。
有些说法,诸如“新的变体”(new varieties)、“少数民族”(ethnic minorities)之类,完全不能抓住问题的实质。它们给人的印象是几千人或几万人。但如果考虑到英语的国际分布,我们就需要使用更大的数字——数百万或数千万。以印度为例,哪怕只有5%的人在说英语,则所谓“讲英语的人”,其数量就已经等同于整个不列颠了(真实的数字肯定比这要大得多)。对那些固囿于“标准英式英语”的人,这个数目多少有些骇人听闻。虽然全世界有15亿人在说英格兰的英语(English of England),但它仍然只是“世界英语”(World English)中的一个很小的少数方言,而且还以十年一个台阶的速度在继续变小。对此,我们同样“啥也没见”。
身份的概念自然比地域概念更加复杂。“你是谁?”[Who are you?]的问题就不能降格于“你是哪儿的人?”[Where are you from?],尽管后者也无疑是极端重要的。这是因为对它的回答有多种可能,比如“我是个医生”、“我是个锡克人”、“我是个少年”、“我是个女人”等等,而每个回答都意味着不同的身份,对说话者所用的语言——或以前曾经使用的语言,在表达方式上都有直接的影响。社会语言学是一门探索有关身份问题的语言变体的本质的学科。在过去的50年里,社会语言学获得了空前的成功,揭示了现代社会中的大量口头变体和书面变体。少数民族的口头语言,破天荒地受到了人们的严肃对待,比如美国的非洲裔美国人所说的英语、不列颠王国的加勒比人所说的英语等。与此同时,那些区分男性话语模式和女性话语模式的语言特征,也同样得到了较为彻底的探究。
我们知道,这些区别都是客观存在的,我们可以做这样的猜测,类似的区别一定也存在于过去。在这个意义上,社会语言学家都是语言的“均变说者”(uniformitarians)——这是人们用以指称詹姆斯·哈顿的观点的一个术语,哈顿是18世纪的苏格兰地质学家,其均变说指出,那些控制地壳演变的所有过程,都属同一个种类,横贯地质时间的始终,与今天一样。在过去的2000年里,人的本性并没有很大的变化。我们今天所面对的同类型的语言变体,也一定存在于英语的整个历史进程之中。英语将一如既往地由少数人以其特有的方式来使用。作为语言的使用者和解释者,妇女也将一如既往地在语言的形成过程中扮演自己的重要角色。但在标准英语的故事中,你却对此无从知晓。
各种全新的标准,各式各样的非标准,多层次的非正式性,外加身份认定。本书有关真实的英语的故事,迄今为止还未曾有过系统讲述。
1 这里对方言的评价,见Wyld(1927)第3版第209,211页。关于这一传统的更多分析,见Milroy(1999,2002)。
2 经典的英语语言史包括Jespersen(1905),Brook(1958)和Baugh(1935)。我自己的早期作品也属于这一传统:Crystal(1988,见2002a;1995,见2003:第1部分)。偶尔也有人尝试突破这一方法,如Strang(1970)的倒叙方式,便始于“鲜活记忆中的变化”,而后回溯200年的发展,直至最后一章才是古英语的起源,但她的重心依旧是标准英语。
3 见Wyld(1927)第5,6,7页。在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任何人在写作中可能有的偏见,在该书都能全部找到,而且该书一以贯之的主题就是诋毁任何非标准的东西。即便那些“精明的村民”,他断言说(第211页),也都远远不如“牛津某旅馆的公共休息室或某个警员的脏话”;至于“城里的粗人,他们口中的那种标准语”则“与最精美、最优雅的语言相去甚远”。
4 其他从社会语言学角度对英语史的讲述包括Smith(1996),Fennell(2001),Watts and Trudgill(2001),Mugglestone(待出),以及Richard Hogg主编的六卷本Cambridge Histo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1992-2001)中的很多章节。以全球视野强调语言变体的新气象的例子见McArthur(1998)。英语文学中的非标准语见Blake(1981)。有关“标准”概念的一般性讨论见Bex and Watts(1999)。文集有Bolton(1966)和Lass(1969)。有用的数据资源有Burnley(2000),Cusack(1998),Diamond(1970),Dickins and Wilson(1951),Mitchell(1995),Rigg(1968),Sisam(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