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宁波水文化发展的趋势

文化是符号化的表意系统，其灵魂就是建构意义。按照韦伯的说法，文化是由人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人就悬挂于其中。人类文明的历史，即是人们不断寻找意义支撑以扩大生存空间、提高生命品质的实践过程。文化的发展从传统走向现代，最显著的变化是，人们普遍地放弃那种完全以神性世界定位人生的态度，越来越倾向于直接从人间生活本身寻求意义。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后果，汇成了现代文化的一些特色鲜明的发展趋势。现代城市的发展和繁荣同样要得益于水文化的发展。

一、生态化趋势

在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中，水是最重要的生态系统。水是生态之核、生命之源、文化生态之根。水也是维系城市生态系统健康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资源，对于城市生态环境和居民生活质量具有重要意义。一个区域的水文化传统得到延续和加强的过程实际上就是水文化传统在发挥其功能的过程。水生态文明理念提倡的文明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文明，坚持以人为本、全面、协调、可持续的科学发展观，解决由于人口增加和经济社会高速发展出现的洪涝灾害、干旱缺水、水土流失和水污染等水问题，使人和水的关系达到一个和谐的状态，使宝贵有限的水资源为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提供久远的支撑。

宁波人自古临水而居，这里的人们与水之间的联系是如此自然。汇聚于三江口的三条江水将宁波平原分为三块，宁波城缘水而筑，循着三江六岸休养生息。对于一个典型的滨海城市来说，对水的需求首先在于饮用和灌溉之淡水资源的引入。因此，宁波城迄今的建城史就是前后贯穿上千年的垦殖史。历史上王元暐组织修筑它山堰，引樟溪水入城畔南塘河，为宁波城潴成日、月二湖，进而又通过环城各水道将淡水分配至当时的州城，不仅为城内居民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同时也灌溉沿河农田，改良耕田土壤品质。宁波千年来的开发历史汇集了分别来自四明山脉和天台山脉的山泉河流。而之前的城内，水道纵横交错，河流的两岸就是街道，市民们的日常生活与一河两街的城市布局有机融合，堪比水上城市威尼斯。枕水人家、临河宅院、街面商号、亭台楼阁、舟行碧波、人过桥头，这是一种最为自然的水城市井生活景象。

现代城市的发展速度之快、城市格局的变化幅度之大与古代城市不可同日而语。独具魅力的山海优势为宁波水生态文明城市建设提供了坚实的环境条件。宁波山海相映，山清水秀，中心城区背山面海，奉化江、余姚江、甬江穿越而过，日湖、月湖、东钱湖散落城际，形成了“三江六河塘、三湖居其中”的城市地理特征。加快推进水生态文明建设，从源头上扭转水生态环境恶化趋势，是建设美丽宁波的重要基础和支撑。无论是在现代水利还是城市水景观的建设过程当中，人们都越来越认识到水文化本身就有顺应自然的生态学要求。它山堰、东钱湖、广德湖、日湖、月湖，以及后来的姚江大闸、白溪水库等水利工程的建设，包括内河治理与三江六岸、南塘河及月湖景观的改造，在这过程中，可触可见的文化造物，有些已经灭失了，有些至今还在发挥着效用，滋养民生。但其中有一种精神始终在延续，那就是深入到骨髓的天人合一的自然生态观念。今人去总结古人的水文化思想遗产，基本都能自觉地以此为首要鹄的。而生态观念也正是检验当代水文化的试金石，这一点充分显现出传统与现代的张力。水文化的研究正是要求人们以水为出发点，研究社会、发展经济、繁荣文化，提高对水利设施战略地位的认识。人与环境相融、和谐的意识及相应的新的环境价值观念和理论道德，是可持续发展的灵魂。人从水生态中有所获得，理应对水生态进行呵护。已经受到伤害的水环境要充分治理，已经被破坏的水生态则要尽量恢复原态。这样，水资源才能持续、良性发展，也为人类社会获得持续发展提供必要的条件。

二、特色化趋势

文化特色是文化得以弘扬和发展的源泉，是文化的一面旗帜。宁波水文化有着鲜明的特色，水文化不仅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内涵深刻，影响深远，而且塑造了独特的宁波风情和人文特色。但由于经济全球化所带来的城市建设和城市风貌日益趋同化，这种千城一面的现象毁坏了城市原有的文化特色。在全球化的影响下，我国的水文化建设中有一部分思想受到了西方发达国家文化的感染，并开始出现盲目的崇拜和借鉴，使得我国的水文化建设开始出现雷同化、模式化的局面，甚至丢失了我国的内在文化和历史特色。2000年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展开了关于水与文化多样性的讨论，并于2007年正式设立了“水与文化多样性项目”，提出了“水的文化多样性是可持续的关键”的理念。

一个城市，就是一种生活方式的综合。现代化的一个后果是：资本的力量将城市之间的差异抹平，终导致我们走到哪个城市，看到的可能都是无趣的同一张面孔。这是现代化之后的普世同质化状态。但我们依然不必为此焦虑，每一个城市无疑都拥有抵御这种同质化趋势的坚实内核，这个内核就是乡土和历史，它是顽固的、不可解析的，是保存这个城市特色最隐秘的载体。沧海桑田，哪怕城市发生再剧烈的变迁，这个内核始终会在。周时奋先生曾经以一个散文家的敏感精准地解释宁波与水的深刻关联，他提到宁波市中心那些弯弯曲曲的道路：“这种弯曲的道路使人想到了河流，它弯曲得很自然，很平缓，很合乎情理。是的，宁波的街道就像是河流，因为它们就是在河流的基础上建造的，或者更明白地说，它们是当初填塞了的河道，道路就建造在河道的上面。”正是这般无可还原的特性吸引着现代人做出选择，这是对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的选择；同时也召唤漂泊的离乡者，让他们心有所属，得慰乡愁。宁波目前留存的水文化历史遗迹，无论是代表最初稻作的河姆渡遗址，体现浙东山水治理精妙技艺的它山堰，还是内接大运河外联海外贸易的上林湖越窑，以及江南古韵十足的南塘河，沉稳大气的新月湖，见证宁波百年近代历史变迁的江北老外滩，都已经成为宁波的文化名片，具有极高的识别度和代表性。而在适应这个城市的休闲消费风尚衍变和城市空间变迁的三江六岸等临水景观建设上所显示出来的眼界，充分展示了宁波城市史和市民生活的文脉，以及宁波这个“东方商埠、时尚水都”的个性和品位。

一座城市的持久吸引力，不在林立高楼，而在文化气质。表面上看，决定城市差异的是经济，骨子里却是文化。宁波的文化建设，既要传承古典优秀文化，也要吸收当代先进文化，尤其要彰显自己的特色和风采，将“水”贯穿于文化建设始终。如今宁波加快打造水生态文明城市，将通过水源与江河湖库联通工程、水生态系统保护与修复工程、水生态景观工程和水文化等挖掘培育，加快打造以“三江、四片、一带、群库”为总体格局的水生态文明城市。宁波将立足姚江、奉化江和甬江的生态功能与特色，以姚江市区段、奉化江鄞州新城区段、剡江奉化江口段等为重点，建成功能完善、协调统一、健康和谐的三江水生态体系，配套水生态景观设施；以防洪治涝、清淤疏浚、生态绿化、水系沟通为主要措施，全面提升余慈平原、鄞东南、鄞西、江北镇海等“四片”水生态景观，改善城乡居住环境；结合滩涂围垦，积极推进“沿海围垦水文化带”建设。同时，结合饮用水水源地综合治理，继续加强水源地保护，重点推进白溪、周公宅、皎口、亭下、横山、四明湖等24座有饮用水功能的大中型水库水资源保护工作。宁波以水为源，以水为本，在继承几千年来水文化精华的同时，将充分挖掘利用深厚的水资源优势，打造具有宁波特色的水文化。

三、人本化趋势

水文化为什么在当今时代特别引人关注？恩格斯曾经深刻指出：“科学却在更大的程度上依赖于技术的状况和需要。社会一旦有技术上的需要，则这种需要就会比十所大学更能把科学推向前进。”其实，不仅技术上的需要是这样，文化上的需要也同样能形成强大的推动力。水文化之所以越来越被重视，是因为水与人类社会的关系至为密切，而水文化又是当前社会非常需要的文化营养。现代科技推动了全球经济的高速发展，但人类与水的矛盾、人类所面临的水问题，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要突出。仅仅利用科技手段解决人水矛盾是远远不够了，实现人与水的和谐相处，在科技手段之外，也需要借助文化坐标进行思考和定位。水是一种自然资源，自身并不能形成文化。水与人发生了联系，人们对水有认识，有了思考，有了治水、用水、管水的创造，就产生了水文化，所以说，水文化的实质是人与水关系的文化。在科学性上，水文化是一门人文科学，是研究人、水、文化相互关系的科学。所以，保持人与水的和谐关系，是水文化最根本价值的体现。

作为河姆渡文化发祥地的宁波，治水历史悠久，水工程遗存丰富，水文化底蕴深厚，宁波人对水的认识、开发、利用、治理和保护，从未曾停止。古宁波以浙东学术闻名，历代乡土圣贤受乡土文化滋养，一脉相承，形塑成独特的学术品格。浙东学术作为地方儒学传统，与他域相区别的独特文化个性就是正经补史，经世致用。这一点已然充分体现在宁波水文化发展的历史脉络当中，同时又教化培育历代宁波人在水资源开发和利用上的人文价值取向。宁波人的雅而好礼、重情重义，在民风民俗当中处处体现。比如当年全祖望不无自豪地称“吾乡自宋元以来，号为邹鲁”（《鲒埼亭集》），宁波人尊学重教的人文风尚自有前述王安石的功劳，也有本土圣贤王阳明等人的教化之功，王阳明承前启后，兴办民间书院，只因官学“不复知有明伦之意”，所以书院“匡翼夫学校之不逮也”（王阳明《万松书院记》）。如此汲取浙东学术源流成长的宁波人，无论穷达，必急公好义。修桥、铺路、造凉亭，宁波的乡绅贤达，多崇尚行此善举。这正是乡土中国民间自治传统方式之一种。

宁波民间资本和力量参与水利水事公共设施建设的传统从未间断过，今天甚至还日趋兴盛。如当代宁波人造就的一处伟大现代工程——杭州湾跨海大桥，全长36千米，比连接巴林与沙特的法赫德国王大桥还长11千米，已经载入中国世界纪录协会世界最长的跨海大桥世界纪录，成为继美国的庞恰特雷恩湖桥和青岛胶州湾大桥之后世界第三长的桥梁。这座桥梁的建造，不仅在技术上以“长桥卧波”的设计有效抵御了自然环境的恶劣影响，保障了大桥安全性，而且其建造投资主要来自地方民营企业，没有依靠国家投资。它是国内第一个以地方民营企业为主体，投资超百亿的国家特大型交通基础设施项目。大桥共投资38.5亿元，其中民营资本占了50% 以上，共有17家浙江省内民营企业凭着日益增强的经济实力进行投资入股。可以说，大桥项目的投资体制和建设模式，对拓宽民营资本的投资领域，建立民营资本与国有资本有机结合的投资模式，取得政府和企业“双赢”的经营机制做出了积极、有益的探索。这种藏富于民又汇聚社会财富回哺公共事业的观念在宁波桥梁建设史上是有深远传统的。于此，宁波人常津津乐道的是宁波城区的一个地标建筑——灵桥。灵桥甚至是宁波的象征，有宁波人普通话发音不准时，就被戏称是“灵桥牌普通话”。今日所见的钢梁上弹孔累累的这座钢质桥，初建于1932年。建桥工作正是在上海旅沪宁波同乡会的主持下开展的，早期在沪上成功的宁波商帮人士希望在家乡造一座像上海外白渡桥那样坚固的桥梁。最后，宁波灵桥由上海工部局英籍工程师詹姆生和新江记营造厂竺泉通设计中标，德国西门子洋行中标工程承包，它也是宁波桥梁史上中外合作的经典范例。灵桥的建设、后期维护，都是民间自发行为，为这座城市留下了一段佳话，展示了宁波人浓厚的乡绅自治的人文精神和乡土情怀。

水文化的发展包含着水事、水政、水利事务，这是和民生紧密相关的。水与土地不同，土地可以划定界限，而水流四方随物赋形。因此，水资源的利用和分配，水事工程的建造和资金募集，必定涉及公共治理问题，如水资源利用和分配的权力、水利水事经费和劳力动员，防洪抗台中的民众自救动员等。在宁波这个古老而又新兴的城市，一直有着处理公私域差异的智慧，无论是处理江海危机，还是水资源及水文化遗迹的保护，公众参与从未缺席。

加强水文化建设，即要“化人”，又要“人化”。李士生在《中国传统文化散论》中指出，文化是由“人化”和“化人”两个方面共构的，“化人”即以文化人，用全部的创造成果武装人、滋养人、提升人，促进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人化”是人的主体对象化，即按照人的方式改造整个世界，使任何事物都带上人文的性质，文化就成为人类创造的一切成果。因此，加强水文化建设要重在建设，要强化建设的实践性、管用性和有效性，也就是说要把深厚的水文化内涵体现出来，转化为行动，转化为推动事业发展的软实力和支撑力。

四、开放化趋势

一种文化的开放倾向，是推进其自身发展的最大动力。在与别的文化接触时，文化因交流与碰撞而诞生新的形态，其文化内部持有人因此获得新的能力和习惯，新能力与新习惯一旦养成，又将移风易俗，成为自身创造的源泉，从而开创出新的局面。水文化正如水的流动性和变化性一样，它不是历史化的定格，而是不断在随着时间的推演而愈发放射出夺目的生命之光。水文化的流动性，催生了宁波都市文化的开放性、包容性和多元性。

纵观宁波数千年发展，开放始终是一条贯穿历史的主线，只是开放的程度、性质有所区别而已。区域开放与港口及海上交通是相辅相成、互为条件的。区域开放促进了港口的形成、发展，港口的形成、发展又推动了区域的进一步开放。今天港口资源之所以构成宁波的核心战略资源，与这块土地上较长时期、程度不等的区域开放是分不开的，也与这里的民众善于闯海弄潮的开放性意识分不开。宁波开放史证明了开放是宁波精神中的核心内涵，开放是宁波海洋文明熏陶出的宽阔胸襟，开放是宁波商帮走天下的不懈追求，开放是宁波港城的必备要素，开放也是宁波人不断前进的精神抱负。

水问题是全球焦点话题，也是现代性问题。水文化是一个不仅具有本土性，也带着普遍性特征的共通的对话领域。从文化交流的意义上来讲，将宁波塑造为现代化国际港口城市的趋势已经越来越明晰。这不仅表现在水体、港口、桥梁等外观造景方面，更表现在城市个性方面，整个文化中处处显现出现代化国际港口城市的形象。这一点，今天的宁波人做得十分大胆，比如大剧院临姚江的大卫像，甬江边书城广场的但丁像，充分吸收国际化元素，与当年江北老外滩时期相呼应，不媚外也不排外。

同时，在此所谓宁波水文化发展的开放化趋势，也指与宁波历来开风气之先的地位相称，理应更为积极去探求全新的政治治理文明。以往，这个城市的品位只由精英阶层来决定，而在现代则向整个社会开放，所有人都将参与到文化建设中来，所有人都将参与到以城市个性为尺度来守护城市个性的实践当中来。显然，“五水共治”应该是也将会是这样一次开放性的政治实践。在一个地区、社会逐渐富有时，能够富而致礼。礼俗文化能够保留区域性的文化记忆，拓展当代人的想象和经验，也使得现代都市在这种文化保存中获得属于自身的历史深度和独特韵味。世上任何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城市，其魅力都来自记忆和历史。宁波确实是一座古老而又新兴的城市，丰富多样的历史遗存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千年传奇。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央作出了实施“一带一路”、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三大战略决定，地处海上丝绸之路和长江经济带“T”字形交汇处的宁波，正迎来新一轮的发展机遇。宁波应充分利用好开放和港口优势，打造辐射长三角、影响华东片的“港口经济圈”。宁波要成为国际港口城市，文化建设必须与经济建设相配套，文化发展要同社会发展相一致。2000年，宁波文化工作会议正式提出建设文化大市的发展目标。与一些城市建起若干标志性的文化综合设施就标榜为文化大市不同，宁波建设的是从三江口沿母亲河（姚江）两岸的文化带，在这条大约5千米长的文化长廊上，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将与现代文明交相辉映。加强水文化建设，旨在扩大宁波历史文化在国内外的影响力与知名度，达到保护文化遗产、塑造名城形象、建设文化大市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