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静谧夜色里的弹弓
柿子树上的柿子长得有苹果那么大了，尽管它们还是青绿色的，但是已经散发出诱人的气息了。木曦看着满树的青柿子，垂涎欲滴，它最钟情的食物是虫子，但是依旧很馋柿子，于是它啄开一个青柿子的皮，啄食里面青涩的果肉，尽管远不及熟透的柿子那么美味，但也是非常好吃的。
“来吧，来吧，和我一起吃。”木曦从那个青柿子里抬起头来，招呼它的好朋友橙柿。
橙柿看木曦吃得那么贪婪，它却无动于衷。
“啊，木曦，你自己吃吧，我今天刚刚吃了一些虫子——非常多的虫子，现在肚子还很饱。”橙柿用翅膀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其实那里就是平常模样，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吃得太饱而鼓起来。
“真的很美味呀！你太饱了吗？那只要尝一丢丢，一丢丢，好不好？”
橙柿摇了摇头：“唉……我的肠胃……一直都不大好，如果太贪嘴……一定会非常难受的……”
木曦越吃越高兴，也就越遗憾橙柿没跟它一起品尝这么美味的果实，它不甘心，刚刚张开嘴巴要继续邀请橙柿，就听见树下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木曦，快藏起来！”妈妈急促地叫道。
木曦一边赶紧往一片繁密的枝叶中躲藏，一边回头看橙柿。橙柿还稳稳地站在树枝上东张西望，木曦急了，也高声大叫：“橙柿，快藏起来！”
然而橙柿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根树枝上。
木曦妈妈气得在树枝间直喘气，木曦这么大呼小叫，不是自己招危险吗？
木曦透过枝叶缝隙去看橙柿，却见它好像正在探看自己刚才吃过的那个青柿子，不过也只是在探看，并没有去吃……
接下来是屏息等待。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脚步声已经渐渐远去了。
木曦不明白，为什么一有脚步声妈妈就如临大敌，村里人总是要生活的吧，要生活就需要走来走去发出脚步声吧！不过，现在木曦并不愿意去琢磨这个问题，它又想起了搬家途中和妈妈一起看见过的滚滚麦浪，想起了麦芒尖上闪动的光芒。于是它邀请妈妈陪它一起去欣赏麦田，这一回妈妈终于答应了。
“欣赏麦浪会让人心情放松。”妈妈说。
当它们飞到麦田上空的时候，木曦看到麦田里空空的，并没有滚滚的麦浪，当然也就更没有了让它着迷的麦芒，有的只是齐刷刷的麦茬。
“麦浪呢，妈妈？”木曦困惑不解。
“我们忘了，现在已经是秋天了，麦子成熟后都被收割了。”妈妈环顾左右，看到广阔的麦田里没有一个人影，脸上显出了轻松的样子，带着木曦落在收割过的地里。
“我们可以在这儿捡一些麦粒吃。”妈妈说。它并不知道木曦来这儿，只是为了欣赏麦芒。
不过木曦还是吃了一点儿麦粒。吃麦粒的时候它总是心不在焉，脑子里一直想着辽阔蓝天下的滚滚麦浪。妈妈倒是吃得很专心，也很从容，吃饱了，又对木曦说：“我们收集一些麦粒带回柿子树上吧，可以存起来吃。”
木曦对这样的收集完全没有兴趣，但是它不想违背妈妈的意愿，就和妈妈一起捡麦粒了。这花费了它们一些时间。做完这件事，妈妈头顶的细绒毛都有点凌乱了，不知道是被田野里的风吹的，还是忙碌成这样的，它心满意足地看着莹润、清香的麦粒，微笑起来。
“妈妈，我们回去吧。”木曦说。
一听木曦这话，妈妈才忽然反应过来，它好像已经忘记要回到柿子树上去了。“我们赶紧走吧！”它匆匆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它的神色稍稍有点紧张起来。
从村庄里一块僻静的空地上空飞过的时候，木曦闻到空气中飘来一种香味，这香味如此特别，如此诱人，它立刻就被吸引住了。向下望去，看见地面上有一个小孩在忙碌，香味就是从那儿飘出来的。
“妈妈，我喜欢这个香味，我们下去看看吧！”木曦对妈妈说。
“是炒麦粒的味道。”妈妈也朝下望着，“不过，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妈妈，这味道太香了！让我看看吧，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尝一下炒麦粒。”木曦央求道。
妈妈思忖着，踌躇不决。
“我还从来没有吃过炒麦粒呢……”木曦可怜巴巴又充满期待地说。
“一只麻雀没有吃过炒麦粒是很正常的呀！”妈妈一边说，一边降低了高度，盘旋着，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地面上的情况，这才说，“好吧，木曦。”
“谢谢妈妈！”木曦开心极了。
木曦和妈妈一起落在了那片僻静的空地上。
空地上有一个泥砌的小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黑黑的小铁锅，小铁锅里有一些麦粒。泥炉子的旁边立着一捆麦草，还有一堆麦穗。麦穗上的麦芒已经不像它们长在地里的时候那样熠熠生辉了。
那小孩是个男孩，穿着一件旧旧的土黄色T恤，正蹲在泥炉子边上，从麦草捆里抽出一把麦草塞进泥炉子，炉子里的火燃得更旺了，橘红色的火苗舔着黑黑的锅底。锅里的麦粒不断地散发出那种非常特殊的诱人的香味。
木曦跳过去，对男孩说：“炒麦粒很香。”
男孩回过头，看着木曦笑了：“等一下炒好了你也尝尝吧！”
木曦高兴起来：“好的，真是太好了！”
但是妈妈的注意力全然不在炒麦粒上，它左右张望着，心神不宁。
麦草燃烧的火苗渐渐熄灭了，只剩下银色的和仍在透红的灰烬，铁锅里的麦粒全都变成了棕黄色。男孩抓了一把炒麦粒撒在地上。“现在可以吃了。”他对木曦和木曦妈妈说，然后自己也拿起一撮炒熟的麦粒吃起来，木曦听见他的嘴巴里发出嚼麦粒的细碎声音。
木曦很欢欣，它一边踱步，一边低头去吃地上的麦粒。这是它第一次吃炒熟的麦粒，吃着比闻着更香，它觉得要香醉了。
“就你自己在这儿炒麦粒吃，不觉得孤单吗？”木曦妈妈问男孩，它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粒炒麦粒。
“炒麦粒一定得自己吃。”男孩慢慢地嚼着嘴里的麦粒。
“为什么呢？”
男孩停住了：“以前，到了秋天，妈妈总是给我炒麦粒吃。”
木曦妈妈怔了一下：“以前？那么你妈妈现在呢？”
“她离开家乡很久了，她去别的地方了。”
“哦……”木曦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木曦听到妈妈和男孩的对话，也停下来，它走到妈妈身边，靠着妈妈。
炒麦粒在小铁锅里渐渐变凉了。男孩从旁边拿起几根麦穗，用双手搓起来。包裹在外面的麦皮被搓开了，从手里撒落下来，手心里只剩下了麦粒。男孩把搓出来的麦粒放在泥炉子上，又拿起几根麦穗搓起来，就那样一直搓、一直搓……
木曦妈妈默默地看着男孩重复搓麦穗的动作，陷入了一种情绪当中。忽然之间，它好像惊醒了似的，张皇失措地说：“木曦，我们要赶紧回去了！”一边说，一边开始匆匆环顾四周。
“好的，妈妈。”木曦笑了，“我终于吃到了炒麦粒。”
但是木曦妈妈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就在它准备要带木曦飞走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它赶快转回身，把刚才和木曦在麦田里收集到的那些麦粒全都交给了男孩：“这些麦粒，你炒了吃吧。”
男孩手里捧着木曦妈妈留下来的那包麦粒，愣愣地看着它们展翅飞向了天空。
木曦跟着妈妈匆匆地飞走了。当它们飞得离那棵柿子树越来越近的时候，木曦看见树上青青的柿子变成了浅咖色。
“柿子熟得真快。”木曦说。
妈妈听了木曦的话，才注意到树上的柿子颜色有了变化。
“这不是柿子要熟了的颜色。真奇怪……”妈妈说着，让木曦不要再往前飞，在原处盘旋着，它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树上没有一点儿动静，树下也空空的，这才领着木曦继续往前飞。等到了柿子树上，它们看到，原来每一个青柿子身上都被套上了牛皮纸的袋子。
“我明白了，他们是不想让我们吃这些柿子才这么做的。”妈妈说。
“他们是谁？”木曦问。
“以后要来把柿子摘走的人。”
“不好看，妈妈，这样一点儿也不好看！”木曦说。
“嗯，是不好看。”妈妈也说。
“那我们取掉这些袋子吧。”木曦说。
“取掉的话有些危险……”妈妈说。
“妈妈，总听你说危险、危险，到底是什么危险？”木曦忽然失掉了耐心，它飞上去，用它的喙一一拽掉了套在柿子上的纸袋子，那些浅咖色的纸袋子纷纷飘落在地上。
“木曦——”妈妈有点恼火地叫道。
但是木曦感到畅快了，“柿子要晒太阳才能长得好。”它说。
妈妈无奈又忧虑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初秋时节，一切都呈现出静谧的氛围。这天晚上，夜色笼罩着整棵柿子树，没有月亮，只有微弱的星光，这样的夜晚很容易入睡。
木曦睡意蒙眬地问妈妈：“妈妈，你收集花粉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因为就在它要闭上眼睛的前一秒钟，它正好看见了挂在小窝边的那只装花粉的瓶子。
“谜底不久就会揭晓，再等等。睡吧，宝贝，晚安！”木曦妈妈的声音里弥漫着沉沉的睡意。
此后，木曦再没有回话。这是它们母子俩那晚的最后一个对话。接下来，它们就进入浅睡眠状态了。
然而很快，有一种奇异的动静让木曦醒来了，它不由得有点紧张，仔细辨听，好像树下有脚步声，很轻很轻，木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它再一次确定，真的有脚步声。它决定不惊动妈妈：一是不想让妈妈担惊受怕，它害怕看到妈妈那种惊恐的眼神；二是它想自己观察等待，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脚步声到底意味着什么。
脚步声停止了，安静持续了一会儿。木曦悄悄侧出脑袋向树下望去，看见树下有两个人，正仰着脖子往树上看。木曦把脑袋稍稍往回缩了一下，但是仍然保持能看见树下的角度。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其中的一个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又在这东西上放上了什么，举起来向树上瞄准——木曦认出来了，这是一只弹弓！它赶紧把脑袋缩回来。
啪的一声，一个很小的灰色的影子闪过，直射向木曦旁边的树枝，紧接着又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木曦看到，那个很小的灰色的影子打在站在不远处树枝上的橙柿身上了！
这一声虽然不是特别响，但是却惊动了木曦妈妈，妈妈忽然醒来，浑身颤抖着。弹弓的响声没有吓到木曦，但是妈妈的颤抖却吓到了木曦。
“妈妈——”木曦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
妈妈一扭身子，几乎把自己整个儿身体都压在木曦的嘴上了，木曦明白了妈妈的意思，它是让自己不要出声，妈妈也不能出声。
只见橙柿动了动身子，仍然停留在那根树枝上。
接下来，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木曦很想再次探出头去看看树下，但是妈妈的身体紧紧地压着它，它一动也不能动。
很快，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紧跟着又是啪的一声。木曦的脑袋被妈妈挡住了，它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随着这响声，它想象着又有一个很小的灰色的影子闪过，射向橙柿了。果真，很快，那种沉闷的响声就传来了。更让人心惊的是，接连又响起了第三次声响，随着这响声，有什么掉到地上去了，发出了小小的但是清晰的咚的一声。
树下的人发出了笑声，“中了！”有个人说。
“我打中的。”另外一个人说。
“是我！”前面开口的那个声音说。
随后，他们不再争执。
“不错，挺大的一只。”
“咱俩可以分着吃。”
“明天早晨烤了吃。”
“不不不，干吗是明天早晨呢？现在，走吧，新鲜的烤了更香！”说话声没了，又响起了脚步声。
妈妈一直保持一种状态一动不动。直到很久没有脚步声传来，它才缓过一口气来，挪开了身体。它摇了摇木曦，仿佛在验证木曦是不是睡着了，或者说，是不是还活着。
木曦很想叫一声“妈妈”，不过它几乎没有勇气开口。它首先把目光投向旁边不远处的树枝，它要看看橙柿还在不在那根树枝上。
橙柿还在那根树枝上。它也醒着，觉察到木曦母子俩正在打量它，它也转过头来看着它们。
“有人打我。”它忽然笑了，“我挨了两下，是石头。”
木曦妈妈似乎惊呆了，它眨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橙柿。“你还在……”它喃喃地说。
“两颗小石头怎么可能击落我？”橙柿说，“他们干吗打我？不友好。”
“可是我听到有掉下去的声音，我以为……”木曦妈妈说。
“是有一只麻雀被打中掉下树了，是它，一只和你们一样的麻雀。”橙柿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察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纠正说，“是一只和你们一样胆小的麻雀被打中了，掉下树了。”
“你刚才说你被两颗石头打中了？”木曦妈妈难以置信。
“第一颗我都看见了。”木曦赶紧说。
“两颗。”橙柿说，“我干吗要骗你们？”
“那你居然还……快看看你哪里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一下。”木曦妈妈说着就在小窝里翻找起来。
“没事。没受伤。”橙柿说，“谢谢您！”
木曦妈妈抬起头来：“怎么会没事？两颗石头！”
“真的没事。”橙柿展开翅膀飞起来，飞到木曦妈妈身边，“你看——”
木曦妈妈左看右看，发现橙柿果然没事，身上没有伤口，它的一双眼睛望着木曦妈妈，很平静。
橙柿中了弹，但是却没有死，连伤都没受，这让木曦和木曦妈妈感到蹊跷。橙柿可真是麻雀中的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