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研究缘起
民俗学、人类学等概念产生于英国,“英国堪称民俗学的故乡”。1846年,英国学者W.J.汤姆斯(W.J.Thoms)首次创造了“民俗学”(folklore)一词,它涵盖了民俗及民俗研究两大内容,既指民俗又指民俗学,因此,为了区分,有些学者也用“folklorics”来指称民俗学。1878年,英国正式成立了“英国民俗协会”(the English Folk-lore Society),其宗旨为“保护和宣传大众传统、传奇歌谣、地方习语谚语、迷信、古老习俗以及所有与之有关的主题”。1888年,美国成立了“美国民俗协会”。1891年,“德国柏林民俗学会”成立,同年召开了“国际民俗大会”。哈代的文学创作适逢英国民俗学和人类学勃兴之时,英国热衷文化遗留和民俗研究的氛围从根本上影响了哈代民俗思想的形成和文学创作的风格。另外,19世纪英国考古热潮、建筑业哥特倾向、19世纪英国乡土文学思潮等也从不同层面对哈代民俗思想和民俗情结的形成产生了一定的影响。19世纪英国社会变革对哈代文化恋旧和民俗情结也起了催生作用,具有浓厚地方传统文化的多塞特和浓郁民俗文化氛围的家庭环境也为哈代提供了丰富的民俗文化给养。民间的审美情趣和取向总是导向对自己传统的眷恋,哈代对故乡民俗文化的眷恋、他的乡土意识和民间认同为他的民俗书写奠定了心理和情感基础,而他深厚的传统民俗文化积淀又为他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在此基础上,他创造性地借鉴了以民间故事、民间传奇、民谣等民间文学为核心的语言民俗的艺术风格,使语言民俗在小说、诗歌中得到了艺术升华,使古老的民俗文化在文本中得到了永生。因此,哈代的威塞克斯小说系列不仅具有文学文本价值而且还有社会文化价值,尽管许多民间习俗已淡出了人们的生活或业已消亡,但在哈代的威塞克斯艺术世界里却永远处于一种活态。民俗与小说创作相结合是哈代小说的独特风格,特别在以“性格与环境小说”为代表的后期小说中,这种风格更为明显,这段时间是哈代民俗文学创作风格形成和成熟的时期。阅读哈代小说不但能领略到它的文学艺术魅力,而且还能感受到民俗文化的风采和传统文化的厚重,这是哈代小说不同于其他英国小说的地方。维多利亚时期,英国文坛也出现了地方小说的热潮,但是在乡土民俗书写上,无人能与哈代比肩。充溢着哈代小说的民俗文化、哈代的民俗情结以及精湛的民俗策略激发了我研究哈代小说民俗内涵和相关叙事艺术的灵感和兴趣,另外,2011年10月叶舒宪老师关于文学人类学的精彩讲座使我坚定了研究的信心,民俗学和人类学有许多相似之处,民俗学的许多方法就来自人类学,后来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又给了我更大的动力,民间的、民俗的、地方的、边缘的也有其精彩的一面,有其辉煌的一面,而且最能真实地反映人类的生存状态和人性中最本真的一面。再者,我本人对这方面也比较感兴趣,多种因素促成了这个研究主题的最终确定。当然做这个决定也有诸多顾虑,从民俗学角度研究哈代小说是跨学科研究,民俗学本身与许多学科领域交叉或重叠,给研究带来了一定的难度,国内有关英国民俗的中英文资料甚是有限,笔者在资料搜集的过程中几乎没有找到一本与本研究内容相关的专著或重要的研究性文章。因此,资料搜集也是一个不利因素,尤其涉及多学科,资料搜集更为棘手。但有阻力才有动力,有挑战才有精彩,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坚持了下来。从民俗学的角度研究哈代威塞克斯小说文本是一个有待开拓和挖掘的领域,具有相当大的前瞻性和可行性,而且这个研究的跨学科特点不但可以帮助人们更深刻地理解哈代小说的民俗叙事艺术,还可以帮助人们更广泛地了解英国及西方的民俗文化,从而收到一石二鸟的效果,这一点也是笔者选择这个论题的一个重要原因。中国读者阅读外国作品最头痛的就是那些涉及深层民族文化内涵的典故和民俗文化的表达,因为中国读者最欠缺的就是对外国民俗文化的了解和掌握,中国读者在书本上接触的一般都是主流的、官方的、正统的、权威的“雅文化”,对边缘的、民间的、非主流的、草根的“俗文化”的了解非常有限。哈代威塞克斯小说中的民俗书写对中国读者来说就是一个大的挑战,只有了解了这些民俗的文化内涵和历史渊源才能更全面透彻地诠释哈代小说的文本内涵,才能感受和发掘小说的乡土审美和民间审美,才能领略哈代小说的艺术魅力,才能把握哈代的民间价值取向和民间文化认同,笔者作为一个忠实的哈代读者在这方面深有体会。
英国民谣专家古默里(Gummere)在《通俗民谣》中称哈代为“威塞克斯农民习俗的权威”。哈代广博的民俗学和人类学知识足以使其称得上一位民俗学家和人类学家,他的小说展示了一幅盛大的威塞克斯“民俗风情画”,小说中大量的民俗事象书写使他的小说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成为乡土审美的重要方面,也引起了民俗学家们的广泛关注,小说中出现的许多民俗事象常被刊登在民俗学要刊《民俗》(Folklore)中或被收入英国民俗词典,成为记录英伦民族传统习俗的重要史料。民俗事象贯穿了哈代小说的始末,哈代用大量的民俗事象建构了威塞克斯艺术王国,描述了威塞克斯人,即他的“民”(folk)富有浓郁地方色彩的生活,描写了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和爱恨情仇,书写了威塞克斯乡下人在社会变革的大潮中从宗法制社会的田园牧歌逐步走向新世界的坎坷和迷惘,捕捉了他们在社会转型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矛盾复杂的心理。哈代小说描写了大量的民俗事象,记录了丰富的民俗文化,正如丁世军所言:“哈代威塞克斯乡土世界的民间歌舞、风俗习惯、民间传说乃至各种民间禁忌、治病偏方等将我们带入一个土著居民日常生活的画卷中,既让读者感受到威塞克斯人的世俗生活是如此真切、丰富和美好,又让我们看到其中迷信落后的一面。”威塞克斯小说涉及的民俗事象包罗万象,主要有:丰收晚宴、洗羊、剪羊毛、剪羊毛的晚餐、民间集市、祝火、五朔节、瓦伦丁节、圣诞节晚宴、圣母领报节、吉卜赛舞会、乡村游乐会、乡村饮乐会、抓彩会、幕面剧、讦奸游行、卖妻陋习、仲夏前夕的婚姻预测、钥匙和圣经占卜、各类巫术、迷信、榆树图腾、民间医药、各类传说、地方传奇、谚语俗语、民间音乐、民间舞蹈、民谣演唱等。哈代小说中的民俗事象大致可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歌谣谚语、节日庆典、娱乐活动、生产民俗、商贸民俗、礼仪习俗和民间信仰为主的精神民俗。哈代小说中的民俗事象涉及民俗学研究的各个方面,堪称威塞克斯乡村的民俗大全。
民俗有多种分类法,英国民俗学会于1890年出版的由高姆(G.L.Gomme)主编的《民俗学概论》(Handbook of Folklore)将民俗分为四类:观念和迷信的信仰、旧传的风俗、旧传的叙事谭和民间成语;英国民俗学家班尼(Burne)将民俗分为三类:信仰和行为、习惯、“故事、歌谣和谚语”;法国民俗学者桑狄夫也坚持三分法: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和社会生活;日本学者柳田国男也主张三分法;我国学者钟敬文先生将民俗分为物质民俗、社会民俗、精神民俗和语言民俗四个部分,其中物质民俗包括生产、商贸、饮食、服饰、居住、保健医药等民俗,社会民俗包括社会组织、社会制度如习惯法、岁时节日、民间娱乐等民俗,精神民俗包括民间信仰、民间巫术、民间艺术等,语言民俗包括谚语、谜语、歇后语和神话、民间传说、民间歌谣等。本书主要以钟老先生的分法为理论依据,侧重于社会民俗、精神民俗和语言民俗三个方面,从神话、民谣、民间故事、民间传说、谚语俗语、传统节日、民间活动、民间信仰和迷信巫术等方面分析哈代小说。本书将以民俗为文化场域,以多学科相交叉、多理论并用的方法研究哈代的民俗文化源流、民间文化态度、民俗文化认同和民俗叙事艺术。首先,从国际国内两个层面研究影响哈代民俗思想和民俗情结形成的历史文化背景,从地方和家庭两个层面为哈代的民俗文化溯本求源,从空间范围和群体范围两个层面界定威塞克斯其地其民;其次,用互文理论研究民俗文化与哈代小说叙事之间的深层关系,分析哈代借助民俗事象进行文学创作的艺术手法,聚焦以民俗事象建构小说主干情节的手法,厘清民俗事象与小说文本之间的互文关系,探讨哈代小说对民间文学创作手法的借鉴,阐明民间文学与小说间的超文关系;再次,具体分析哈代小说中具有代表性的以民俗为媒介的艺术手法,主要探讨小说的神话艺术和民谣艺术、民间信仰与小说叙事、酒俗及醉酒叙事;最后,总结民俗书写的文本内外价值和意义。本书由九章组成,第一章至第三章主要研究哈代民俗思想形成的历史背景、民俗文化源流、哈代民俗的地理疆域和“民”;第四章和第五章综合研究民俗事象与小说的互文关系和超文关系;第六章到第九章具体研究哈代小说的神话艺术、民谣艺术、民间信仰与小说叙事、酒俗与醉酒叙事,从而形成一个由民俗串联起来的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