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戈壁滩上的速度传奇
第二天早上,离开营地10英里后,我们在前往卡尔干的路上遇到了一伙俄罗斯人,他们满面愁容地坐在两辆大轿车旁一脸疲惫地修补轮胎、拴紧螺丝,他们几乎被一路上汽车不断抛锚的糟糕境况弄得精疲力竭,甚是挫败。想象一下,一个没有专业汽修经验的人把一辆瘪轮胎的汽车开到沙漠里,周围没有修车厂,连一点能够修车的地方的影儿都没见着,这是多么让人痛苦的事情呀!
当有人问罗康德尔先生如何看待这个国家时,他的中国侍从简洁完整地表达了罗康德尔先生的回答。“这儿空间辽阔。”他如是说。
又前进了一段不远的距离,我们发现了那支早在前一天晚上就先行出发的商队,他们在井旁扎营休息给口渴的骆驼喂水。倘若沙漠中没有这些井,穿越沙漠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些井有四五英尺宽,由木头建成,设有井盖半掩着。由于井的深度大多不会超过10英尺,有的井水是相当咸的,但有的则是凉爽无比。推测谁挖了这些井或什么时候这些井被弃置不用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好几个世纪前就有这条道路了。在一些地区,每隔五六十英里才有一口井,但通常他们不会相隔那么远。
骆驼商队大多在晚上行进。尽管骆驼体型高大,外表强壮,但它其实是一种娇弱的动物,需要悉心照料。它受不了正午阳光的炎热,晚上也不吃草,因此戈壁滩上的商队大约下午三四点才开始出发到次日早上一两点停下。而后,人们扎营休息,骆驼则睡觉或在草原散步徘徊。
第二天中午,我们到达了喷赤河,这是路上我们见到的第一个电报站。几英里开外我们就能看得见这座泥房子,我们欣喜无比,由于我们的汽油越来越少了。科尔特曼先生用车运来了大量的物资等着我们,车上的每一寸空间都塞满了罐头,因为我们距离库伦只剩下1/4的路程了。
距离喷赤河不远处有一个喇嘛寺,喇嘛寺建在公路旁边,寺庙的围墙是白色的,将红色的喇嘛生活区围在了墙内,与开阔的草原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在几百码外的一口井旁停了下来,五分钟后,一群身着华服的喇嘛骑着马在草原上围在了我们的车旁,黄色和红色的长袍在阳光下特别艳丽。他们很友好,事实上太过友好了,他们的好奇心让人感到不舒服,我们发现他们其中一人竟然在轮胎上试他的刀,另一个即将把一个汽油罐扎穿,他定是心想油箱里的东西比水可好喝多了。
到目前为止,这次戈壁滩之行还不算太糟,但我确信未来的百里路将会截然不同。我们即将进入卡尔干和库伦之间最干旱的沙漠地带。我们在准备这次行程中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观看柯尔特曼答应我们的激动人心的射击表演。
有人告诉我说我们在这里会看到成千上万的羚羊,但我却发现我一整天在草原上搜寻猎物的行为都是徒劳。离开喷赤河后10英里,道路的状况变好了许多,科尔特曼太太的眼睛像鹰一样敏锐,兴奋地指着右边的一座距离道路不超过100码的小山。起初我只看见黄色的草,后来我发现整个山坡似乎都在动。片刻之后,我开始分辨清头和脚了,我看到了一大群羚羊,它们紧紧地挤在一起,不安地看着我们。
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我们开了枪,科尔特曼先生打开了门。羚羊仅在五六百码远的地方,当汽车向前一跃时,它们排成一列跳到了草原上。我们立刻离开了大路,将车斜向它们开去。不知什么原因,当一匹马或一辆车与奔跑的羚羊平行的时候,羚羊会跑到前头完成一个完美的半圆或一个弧形的跳跃。一些非洲物种也是这样,我不能说它们没有更可取的逃生手段甚至这样做是否会阻碍它们的逃跑,但事实是在开阔的草原上,它们总是试图逃过致命一击。
我永远忘不了那些穿越沙漠的华丽动物的身影!眼前至少有1000头羚羊,它们黄色的身躯几乎是从地面上擦过去的。我兴奋地呼喊着,但科尔特曼先生说:“它们还没开始跑呢。我们等等再开始射击。”
我看到汽车的计程表在每小时35英里处颤抖着,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因为我们的表现与羚羊相比逊色多了,但是很快致命的吸引力开始占据上风,胜利的天平开始向我们倾斜。柯尔特曼扩大步枪的射击半径,死踩油门,我们的速度增加到每小时40英里,此时的羚羊几乎要跑出我们的射程范围了。
当羚羊距离我们只有大约200码远时,柯尔特曼关闭油门,猛地刹车。羚羊趁机又跑出了100码远。我跳到了被褥上准备行动,在瞄准羚羊以后我拿着.250萨维奇高能步枪[22]开枪,科尔特曼先生在前面座位的挡风玻璃旁举起他的.30毛瑟枪开了一枪,他的第二声枪响的时候,眼前的羚羊如铅一般倒下了。我的前两颗子弹都严重偏离了猎物,打在了地上,但我的第三颗子弹却打中了一只正在吃草的成年母羚羊。
我这才意识到科尔特曼先生为什么说羚羊还没有开始跑。在第一声枪响的时候,牧群里的每一只动物似乎都没什么太大反应,它们并没有跑,只是越过地面,它们的蹄子移动的速度快到模糊。我打死的那头母羚羊离我有400码远,我前进了4英尺后扣动扳机。它们的速度绝对不止每小时55或60英里,因为它们能够在车的前方完成一个半弧形的跳跃,而我们正在以每小时40英里的速度行进。
这些是铁证,我可以想象到此时我的读者一定是皱着眉看这一段话的,但我不得不在这里把这一切告诉您,我说的都是实话,您大可尝试一番。想必作为探险家的读者看到这一段话会发笑是出于其他的原因。我在这里提到我杀死的羚羊距离我有400码远,我之所以知道它距离我有多远,是因为我后来用步子测算过。顺便说一句,我以前从未在那么远的距离杀死过一只奔跑的动物。我对我在150码内的射击有90%的把握,但在蒙古这样的情况是非常不同寻常的。
在蒙古,400码开外的羚羊和其他国家100码开外的羚羊个头一般大。草原上没有任何灌木丛可以遮挡视线,一望无垠,仅有一块像高尔夫球似的小石块孤零零地立在草原之上,这样的场景让你对于射程失去正确的判断,即便猎物已经远超出射程,你仍然怀着侥幸心理不断开枪,因此往往一个带着充足弹药去蒙古打猎羚羊的人在归来时已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弹药。我们将捕杀到的羚羊绑在了车的踏板上,而后回到了大路上,罗康德尔先生早已在那儿等着我们了,尽管一半的羚羊群从他面前经过,不过他一只羚羊也没捉到。
在这狂欢的盛宴后,我开始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的车正在以每小时40英里的速度飞驰,而羚羊竟然超过了我们。我惊讶于这一发现,因为我从未想到一只活物能跑得如此之快,这对于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亨利·费尔菲尔德·奥斯本而言也是一重要发现,他在这一发现后着手于不同种群动物蹄部结构与其奔跑速度之间关系的调查研究。在科尔特曼先生的帮助下,我相信我得到了可靠的调查数据。
这次经历是我们首次考察中唯一一次针对动物蹄部结构与奔跑速度关系的研究机会,不过我们在次年的考察中进一步加深了这一方面的研究。后来每次我们疯狂地追击单只或一群羚羊的过程中,我一直盯着汽车的计速器,因此我有信心说我们的观察数据是可靠的。根据我们的观察,毫无疑问蒙古羚羊的奔跑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55~60英里,这或许是它们可以达到的最快的也是初始状态下的最佳速度,而后它们就降低到每小时40英里,很快它们的速度就降低到每小时25~30英里,而后它们似乎可以一直保持这个速度奔跑下去。它们的奔跑速度似乎从未超出过它们所需的足以让它们逃跑的速度,当我们踩油门的时候,它们也加快了速度,只有当我们开枪射击的时候,它们才开始真正恐慌起来,极力尽其所能活下去。
我清晰地记着曾经我们遇到的一只奔跑健将,开始的时候他几乎就在道路的对面正在以每小时35英里的速度奔跑着,我们的车与他保持同样的速度,然而他却想稍微加速以跑到我们车的前头,科尔特曼先生便将我们的车速加速到每小时40英里。羚羊似乎惊呆了,又做了一次加速;科尔特曼先生将车也加速到了每小时45英里,这样的速度大概是足够了,我们就不再加速一直以每小时45英里行进,然而羚羊竟然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跑到了我们的车前,将我们甩出百码之外!
不过我们为这运动健将准备了另一个惊喜,科尔特曼先生突然关闭油门,双脚踩着离合器和刹车,当我们的车即将停下的时候,科尔特曼先生又踩下油门,最初的两颗子弹从他背后擦身而过,第三颗子弹打在了他双腿之间的地上。他被这突然的袭击吓到了,他调整状态跑到了自己的极限,四散的子弹让他继续跑了600码,半路上他赶上一只野兔,但是野兔没有给羚羊超过的机会,这让我想起黑鬼与鬼魂的故事。
一个被鬼魂穷追不舍的黑鬼[23]一直跑呀跑,直到他倒在了路上,然而鬼魂就在他身边。
“看吧”,鬼魂说,“你输了!”
“哼,这算啥嘛!等我喘过气来,你肯定跑不过我!”黑鬼说,“我们再比一次,等我在路上遇到兔子的时候,我会对兔子说‘滚开!你挡道了,你让我不能以我的正常水平跑步哇!’”
我最后一次看到那运动健将的时候,只有一片微微扬起的黄色尘土在空气中散去。
追逐带来的兴奋是我们不久之后要开展的艰辛工作的铺垫。每走一英里,路况就愈是差了,最后我们步上了一条漫漫沙路,汽车是无法通过沙地的。除了司机以外的每一个人都下车到车后头推车,每当我们推一次车、抬一次车,车就又能行进几英尺,过程颇为艰辛,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我们在两个小时以后通过沙地,这时候的我们几乎筋疲力尽。又过了几英里远,我们又得重复之前的这个过程。这里的地面很硬,地面上坑坑洼洼,我们的手臂几乎要因此被扭伤。
比起库伦其他地方的道路,这里更接近库伦的沙漠地带。路上以沙地为主,没有戈壁滩上独有的灌木丛和矮草地,虽然这里的植被稀疏且干燥,仍然有植被覆盖,从远处望去,草原看起来像是一个起伏的草场。
当我们看到第一个北方蒙古人的时候,我很高兴。每个人都是艺术家的研究对象。他穿着一件长而宽松的梅红色长袍,长袍的一角往往藏在华丽的腰带里。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看起来像茶托的别致帽子,上面有黑色天鹅绒的上翘边和一条黄色的窄锥形王冠。两条红飘带通常是固定在后面的边缘。如果他的身份地位比较高,帽子后边的边缘固定的饰品便是孔雀羽毛。
他脚上穿着一双尖头的皮靴,皮靴通常会大出很多,这是由于天气变冷的时候,他会垫上沉重的羊毛袜或动物毛皮。看起来穿着这样一双笨拙的鞋子几乎是不可能行走的,走起路来像鸭子似的步履蹒跚,他显然是不舒服且不自在的,但如果他是骑着马,那将是一幅完全不同的画面。高高的马鞍和马本身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会愉快地在马上一天呆15个小时。
蒙古人骑着短马镫,站得笔直,策马奔腾的样子像我们的西部牛仔一样。当他们穿着漂亮的长袍驾马全速奔驰时,在他们身上似乎有一种独特的草原精神。他们是如此和蔼可亲,乐于助人,总是准备愉快地微笑,愿意在阳光下冒险,他们立刻赢得了我的心。
最重要的是他们喜欢比赛,往往他们中的一个人会来到车旁,带着灿烂的微笑,做手势说他希望和我们比速度。然后他会像疯了一样,鞭打他的马叫喊着,心中充满无限喜悦。我们总会故意让着他,他的脸上的喜悦和胜利的表情是值得一看的。有时,如果路况不好,那就需要消耗一盎司的油让车前行,因为小马是天造的健儿。蒙古人总是选择最好的马儿而且让马儿非常卖力地奔跑,因为马在蒙古是很便宜的,当一匹马儿不再有能力飞速奔驰,另一匹总是准备好替换它。
你会喜欢蒙古人,不仅仅因为他们能激发你对于他们满腔热血与阳刚气概的崇拜,也是因为他喜欢你。事实上,他从不掩饰,他的坦率开放让人着迷,我相信一般的白人在与蒙古人的交往中,比起其他的所有东方人,他们能够很容易地与蒙古人熟悉,甚至更快地形成亲密友好的关系。
乌德是前往库伦路上的第二个电报站,它因出现在蒙古的大部分地图上而荣耀,尽管喷赤河都比它更让人印象深刻。这里只有两个泥屋和六个蒙古包,似乎是不经意间散落在锯齿状的小山包后的。
离开乌德后,我们很快通过了一系列的丘陵和平原,进入了一个广阔而平坦的草原,一眼望去,似海洋一般宽广。没有任何一座小山包或稍微的隆起打破那天地相会之处的蓝色薄雾。我们的汽车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长满草的海洋里航行,这片海有六十英里宽,三小时里嗡嗡的马达声几乎未曾停过,因为道路是如此平坦与结实。半路上我们看到另一大群羚羊,他们或是10只,或是12只。它们与我们之前捕杀的品种是不一样的,这些小羊羔看起来非常漂亮。两只狼穿过草原,其中一只对我们显得特别好奇,我对它们开了几枪,我尝试忘掉这件事,却是徒劳。
这一路上,最让我感兴趣的,除了野狼,就是大鸨了。那是一种大型的鸟儿,体重从15磅到40磅不等,肉的味道是如此微妙,可以与我们最好的火鸡相媲美。我一直想捕杀一只鸨,我捕杀到的第一只鸨是我从200码开外用萨维奇子弹射杀的。这比我射杀一只羚羊更让我高兴,也许是因为在狼群的插曲后,它们的出现振奋了我的精神。
沙地松鸡是一种美丽的小灰鸟,翅膀像鸽子,有着非凡的软垫脚,在我们沿着道路行进的路上,它们总是吹着口哨。而我却一直对此心存遗憾,因为我错过了这么棒的画面的拍摄机会。但是我们没有时间停下车,除非它们挡道了,我们还没有到达库伦——活佛之城。
说到神明,我不会忘记提到距库伦约170英里的图林的大喇嘛寺。在我们到达大喇嘛寺的几个小时之前,我们看到在天际线下清晰可见的起伏的丘陵。尽管山峰本身的高度不超过200英尺,但它们是从平坦的平原上升起的。在这个狂野的地方,一些强大的力量从地球表面爆发出来,将一堆形状不规整的石块顶了出来,这些石块巧夺天工,由自然刻画成奇异的形状,这个天然的战场适合我见过的最出色的聚落。
碗状的山谷里有3座寺庙,周围有上百个小盒子,盒子被涂成红色和白色。这里肯定有1000个小盒子,数量大概是喇嘛的两倍。在“城市”的外围堆着一堆祭司收集来的干粪,这些干粪是虔诚的旅者留下的祈愿贡品。活佛之城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似乎需要所有的这些干粪,乃至更多,在严冬时分地上积雪的时候为喇嘛的住所供暖。北方的群山环抱着这些半野蛮人的家园,这些半野蛮人选择在这个荒凉的沙漠堡垒里度过一生。房子是用锯木板建造的,这个迹象让我们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接近一个森林之国。
前往库伦的最后170英里是喜悦的,即便对于那些喜欢城市道路的司机而言也是如此。图林的道路就像一条林荫大道,壮丽迷人、连绵起伏的山丘上长着长长的青草。远处成群的马儿和牛儿组成了一块移动的补丁,肥尾羊点缀起草原上的积雪。我很少看到这么好的牧场。你不需要太多想象力,就可以想象到几年以后,铁路将不可避免地占据这片沙漠,这片丰饶的土地不会久留。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第一只旱獭,这个屡试不爽的迹象告诉我们:我们在一个北方的国度。
在我们远未拐进库伦山谷的时候,雨夜那浓厚的黑暗将我们包裹,我们摸索着经过库伦河边,开向那闪烁着灯火的圣城。我们似乎永远也找不到正确的道路,我们两度拐错弯,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以沙为底,由半大树木构成的迷宫之中。10点时,我们穿过一条狭窄且泥泞的街道,开进了蒙古贸易公司的院子里。
科尔特曼先生的前合作伙伴奥斯卡·马门和他的妻子马门太太已经在这里居住多年,A.M.古普第尔和来自北京的E.B.普赖斯已经在他们这里做了6个月的客人了。古普第尔是美国军官,普赖斯是美国驻华公使馆秘书助理,他们到库伦是为了试图与我们已经失联超过一个月的伊尔库茨克理事取得联系。
库伦最近有发生战争的可能性。在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地区有几千个马扎尔人[24]和布尔什维克人[25]。众所周知,捷克人意图攻打马扎尔人与布尔什维克人,那么他们倘若战败,定会越过边界进入蒙古。在这种情况下,蒙古政府的态度会是什么样呢?它尝试与捷克人交战,亦或是允许他们把库伦作为军事基地?
事实上,这个问题在我到达之前就已经解决了。意料之中,捷克发动了大约500人的攻击;几千个马扎尔人投降了,而布尔什维克人像日出时的薄雾一样消失不见了。这次军事行动的前线在晚上向鄂木斯克地区推进了近2000英里,可以肯定的是蒙古将保持和平。普赖斯先生的工作也完成了,从库伦到伊尔库茨克的电报联络又投入了使用,库伦与北京的联络也因此达成。
我到达库伦的次日早晨,古普第尔先生和我骑马去镇上。我从未去过反差如此之大的城市,也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城市让我想再去一次。我们也的确再去了一次,在未来的章节中,我将会告诉您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