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南湖四时生活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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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叫时光空置久

春分过后,春阳着实殷勤。若是再缩着不出工,无限春光要被水灵灵的春雨独占了。

早六点,太阳先我爬上文星桥。我看见他红着脸,好似亏欠了谁三两天的晴好。文星桥陡,东西各十九级。我搬我的脚踏车,去桥顶的平台停歇。一条丑丑的哈巴狗摇摆着也爬上来,愁眉苦脸,吐着粉嫩的舌头喘。它随主子吭哧吭哧晨跑,减肥是件上气不接下气的苦差。头顶上有喜鹊喳喳叫,它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神往地向天上瞧。我也仰头看这些风筝一样的鸟雀。天色蔚蓝,它们在眩晕的高处闲散地飞。早晨的天空旷,早晨的风清凉。云雀扑棱棱地扇,冲,冲,它羡慕喜鹊的高位。它边飞边唱,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不能再高了,翅膀要扇着太阳的脸了。鸳湖的灰鹭贴着水面巡视,它是长生河的河长。污水进来,它要管。乱抛鱼竿,它要管。若有闲杂鱼等混进鸳湖,就扑上去把它抓起来。麻雀们是群嬉戏的孩子,守着古街的青石板、黑瓦片、马头墙、飞檐翘角,叽叽喳喳,活蹦乱跳。晒太阳、理羽毛、追逐打闹,春光美好,捉虫的工作可以不重要。

各在各的空间流连,各在各的位置停留。我停在文星桥的波光桥影里,桥在揽秀园的肩头已倚靠数个百年。文星桥、揽秀园一带,宋代称“梅溪”。僧人植梅筑庵,称“梅庵”。梅溪曾有八景:梅溪月印、竹里茶烟、三峰招翠、西湖暮泛、曲流春涨、厌径疏篱、苏桥积雪、西亭晴云。翻开书,它们都还停留在各自的墨色里,只是我不曾遇见。

揽秀园,深宅大院,山水园林。门楼,水轩,荷池,同乐院,听松馆,八仙厅。假山,曲水,游鱼,菱香阁,三过亭,垂钓池。举首北望,壕股塔影在翠柳掩映下萌发着昂扬向上的春意。

园内有270米回廊,嵌着历代名家碑刻近百块。其中,“停云馆帖”“清仪阁刻石”“小灵鹫山馆图咏”,尤为著名。停云馆,明朝文徵明画室名。“停云馆帖”,文徵明选集,其子文彭、文嘉摹勒。清仪阁,清代金石学家嘉兴新篁人张廷济的楼阁,收藏古今图书、金石古物。小灵鹫山馆,晚清嘉兴新塍巨贾孙翰香的花园别墅,景雅、石奇,名流云集。山馆落成之际,孙翰香邀远近名宿为之作文绘图刻碑,点缀升平气象。据说,揽秀园即是仿造于小灵鹫山馆。北廊有吴道子手绘佛像“出海观音”,菩萨祥和自然,圆转飘举。“吴带当风”,圣手运笔恣意,名不虚传。

园子东北角临湖处,建有一攒顶八角亭,内立《嘉兴府学重修明伦堂记》碑。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郡人沈思孝记,云间董其昌书。碑刻1100余文,古朴秀逸,自然洒脱。碑高2.8米,宽1.3米,厚0.5米,为目前嘉兴所见最高大厚重碑刻。董其昌与嘉兴情缘颇深,与天籁阁主人项氏祖孙三代更有长达五六十年的交情。

三过亭,纪念苏轼访同乡至友,本觉寺诗僧文长老。三年,三访,三首诗,着意乡情,探禅说理,诉尽老病生死,饱尝物是人非的人间凄楚。“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存亡惯见浑无泪,乡井难忘尚有心。”本觉寺、三过堂,均已落入尘埃,唯有明清的五块《重建三过堂记》碑刻幸存于揽秀园。擦去尘土,隐约能辨识出冯应榴《重建三过堂记》碑刻文句:吾郡西乡本觉寺中三过堂为东坡先生遗迹……往来武林,屡经堂下,见其规制狭陋,为未足以彰邦人景仰之忱……

莫叫时光空置久。慢慢走,我索性停留在水轩后的荷花池上。一个人,一些鸟,寂静的水池,醒来的金鱼草。人是走动的一汪水,灵魂总爱借水而居。芭蕉顶着一绺绿色的小辫,在太阳里弄影自怜。庭院青青,三月的芭蕉挺立,像一个个喜悦的感叹号。喜光的连翘,把自己打扮得金黄娇艳。松针落在黑瓦片上,灰黄,松软,适合做春鸟的巢。有鸡爪槭吐绿,有红海棠绽放,自然也有紫玉兰深情谢幕。

太阳,他今天一直随我,这会儿,我们都静坐在荷花池的石桥上。

偶有进来探个头的游客,他们总是以最快的速度从时光的裂隙里闪过。石人,石马,石狮,石鼓,石碑,石桥,揽秀园里这些坚硬的灵魂不讨喜。

文星桥那边人欢马叫,某某国际学校的老师领着小朋友们组团游湖。红旗,蓝旗,黄旗,标语写着“学在某某国际,跑在红船之畔”。鸳湖不适合跑的,慢下来闲逛才好。他们竟然不上文星桥,只是气喘吁吁地跑。体能拉练,浪费了鸳湖这秀雅的背景。

一个小女生在摇樱花树,花瓣雪一样落。孩子们来了,谁都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