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母亲的特殊工作
我家祖辈住在东北张武县境内的一个屯子里,自从通了火车以后,这里就热闹起来了。屯子里也开始稀稀拉拉出现了几家商铺,来来往往的客商也多了起来,我家的西厢房也租给一个生意人住着。那年我14岁。
我母亲是一位善于持家的人,全家大大小小十来口人的生活,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我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为人本分,寡言少语,平时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我母亲做主。
有一天,我好奇地问我母亲:“住咱们家厢房的人为啥一出去就好几天不回来呢?我还没见看过他呢。”
母亲严肃地说:“没规矩,叫李叔叔。他是做生意的,经常到十里八村收购皮张,所以有时不回来。”
当天晚上,我见厢房的灯亮着,知道李叔叔回来了,我就在他的窗前张望。“进来,孩子。”屋里传出李叔叔的声音。我知道他已经发现我了,就开门说了声“李叔叔好!”
“好,好!”李叔叔一边说着一边让我坐到炕桌旁边,他自己也在另一边坐下了。李叔叔是个中等身材的汉子,黝黑的脸庞,炯炯有神的双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孩子,叫什么名字?念书没有?”
“我小名叫生子,大号叫齐文生,在学堂里念书。”
“哦,好文雅的名字。”
“李叔叔,你在看这本书吗?”我指着炕桌上的书说。
“是啊,你看过没有?”李叔叔问。
我拿起那本书,见书名是《历史唯物主义》,作者是普列汉诺夫,我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本书,也没听老师讲过,这本外国书讲的是什么呢?”
“书里讲的是事物的发展道理,比如,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李叔叔说。
我不理解地问道:“外国的事情也和中国的事情一样吗?怎么反抗呢?”
“道理是一样的,苏联赶走了法西斯德国的侵略,我们不也是刚刚打跑了日本侵略者吗?……”李叔叔像一位老师或者朋友一样亲切和蔼地解释道。他还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来往不要太拘束。我觉得我们之间距离骤然缩短了,此后,我经常到李叔叔的屋里和他聊天,了解了很多国家大事,以及外面正在发生的变化。
在我和李叔叔成为朋友后不久的一天,母亲从外面急匆匆地回到家里,对我说:“生子,去把你李叔叔请来,我有事和他商量。”
我去把李叔叔请了过来,请他坐在堂屋的椅子上。
只听母亲说:“李先生,屯西的财主刘老二领着几个人非要把佃户赵喜家新盖的房子给扒掉不可,他们现在正在僵持着,你快想想办法。”
李先生起身对母亲说:“这事不能耽误,请大嫂多找一些姐妹到赵喜家,我先行一步,让生子给我领路。”
母亲说:“好!”
我领着李先生赶到赵喜家时,刘老二已经开始在刨新房的山墙了。
“住手!”李叔叔呵斥道,嗓音洪亮而严厉。
刘老二停下手,回头看着李叔叔,先是一愣,很快又回过神儿来,问道:“你是哪里来的?这里有你管闲事的地方吗?”
“不公平的事谁都可以管!你凭什么刨人家房子?”李叔叔当仁不让。
刘老二指着赵喜说:“他借我钱盖了新房,到了还钱的日子还耍赖,我咋不能刨他的房子?我看你最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刘老二又露出了凶相。
这时,母亲领着七八个妇女围了过来。母亲气愤地对大家说:“你们看!赵喜好不容易盖的新房,刘老二硬是要给刨掉,还讲不讲理了?”
“对,这样霸道就不行!”妇女们都愤愤不平地斥责刘老二。刘老二虽然没有了刨房子时的威风,还是强硬地说:“好啊,你们不让我刨,那你们替赵喜还钱吧?”
李叔叔接过话题对刘老二说:“赵喜欠你的钱不假,但你不能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你这样做大家也不会答应。”
“那你说怎么办?”刘老二把矛头指向了李叔叔。
李叔叔说:“好吧,赵喜欠你的钱我先替他还一半,另一半你们约一个还钱的日期。如果你再横行霸道,大家是不会答应的。”
大家都称赞李叔叔办事有理有据,讲义气。刘老二见这种阵势对自己不利,只好答应了李叔叔的条件。
在回家的路上,李叔叔对母亲说:“大嫂,看见了吧?只要发展群众,团结群众,就能同地主恶霸以及反对势力做斗争!在斗争中要有策略,提高群众的觉悟!”
“今天要不是你在场,我就懵了。以后李先生还要多指导啊。”母亲说。
我被他们的对话弄糊涂了,但当时年龄小,不便问大人的事情。我和大多数男孩子一样,幼稚地幻想着当一名威风凛凛的军官。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李叔叔,李叔叔呵呵一笑说:“好啊,大丈夫应该在疆场报国!”
后来,我才知道,李叔叔是地下共产党员,抗日战争胜利后,他从延安来到我们这里,进行革命活动。他发展母亲担任妇救会主任,培养她发动群众和反对势力做斗争,为八路军解放东北做准备工作。我和李叔叔的关系更亲密了,无话不谈。
我和李叔叔说我也要去延安参加八路军。李叔叔说:“只要干革命,在哪儿都一样,东北更需要革命干部。”
1948年下天,成都军官学校到东北招生,我怀着矛盾的心情去找李叔叔。我问他:“我想报考军官学校,可又想参加八路军,怎么办呢?”
李叔叔早就看出了我的症结所在,他呵呵笑着说:“孩子,这两件事并不矛盾,你考入军官学校是件好事。到那时,学校就是你的阵地啊,可以那里宣传革命思想,让更多的有志青年加入到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队伍中来。”
我心中豁然开朗,由衷地佩服李叔叔的高瞻远瞩,同年5月,我接到了准考通知,踏上了去往沈阳的列车。我在东北考区考取了第三名,在沈阳等待着从成都前来接收学员的教官。就在这时,东北的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人民解放军已经解放了东北大半,国民党军队龟缩在沈阳城内,沈阳也已经成了一座孤城。
和我一起在沈阳等待去成都的几个考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成都方面已经派过两回飞机接我们,可是都被那些贪生怕死的国民党的军政大员占用了,他们知道沈阳已危在旦夕,都争先恐后地登上飞机临阵脱逃了,哪儿还管得了运送学生?真是可恶!”
我已经无心去成都了,在沈阳市中心已经能够听到隐隐的枪炮声,我在等待沈阳的解放。恰在这时,我的堂兄一身农民装扮,混入城内,给我送来一封母亲给我的信,母亲在信中说,家乡已经解放了,李叔叔通过母亲做工作,争取了任维持大队队长的舅舅,把维持大队改编成了人民解放军的部队,李叔叔任政委。
在母亲的信后附有李叔叔给部队领导的一封介绍信,他在信中介绍了我的家庭和学习情况,并说明了我参加人民解放军的意愿。
同年11月,沈阳在人民解放军的隆隆炮声中解放了。我把李叔叔的信交给了那位部队领导,他看过了信之后热情地对我说:“你想上军校,好啊,我们也有自己的军校啊。先在部队好好锻炼吧。”
果然,后来在部队上我考入了长沙高级工程兵学校,实现了上军校的夙愿。回缩往事,我对人生道路的正确选择,完全依赖于我母亲特殊的地下工作给予我的培养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