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山的时候带走了一袋干垃圾
第一眼看去,班德湖就美得难以置信,感觉不像是在地球上。我想留待以后再说,先说说观测站。
观测站由六个集装箱组成,外加一间玻璃屋和七排太阳能光板。用电主要依靠这七排光板,高原上光源充足,所以用电不成问题。虽然靠近湖泊,但湖水不能直接饮用,之前他们在湖边发现了一个现成的涌泉泉眼,水位比湖面高,足以说明这处的水不是由湖面流过来的。观察站平时用水都来自这处泉水,用大塑料桶装运。
有三个集装箱靠近湖边,独立在最右边的是宿舍之一。另两个拼接在一起打通后形成观测站的主空间,左边是监控室,是所有云台相机的控制中心,右边是厨房,中间有一小段走廊,走廊的墙壁上有五个观测口,正对着班德湖湖面。近距离的观测可以靠人眼或用望远镜在观测口执行,远距离的观测主要依赖云台相机系统。
这三个集装箱安装在一个钢结构的大台基上,台基的其他部分设计成了开阔的露台,面向湖面的露台上没有安装任何设备。一站到这个大露台上,我就觉得这是练习瑜伽的好地方。
而背向湖面的露台上连着走廊安装了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玻璃屋,除了南面与走廊连在一起没有墙壁,其他三面是透明玻璃墙,东西两面各有一扇门,通往东西两个小露台。东露台由栏杆封闭,较小,西露台是主要通道。走下一个小阶梯,就是一条木栈道,而由栈道连接着其他三个集装箱,分列在栈道北侧:一个用作宿舍,一个用作工具间和配电间,最远的一个改造成了环保厕所。
这就是海拔接近五千米的整座高原观测站,周边就是茫茫草原和山河湖泊。如果我们都穿上宇航服,那就可以假装这里是某个外星的人类殖民基地了。
大部分时间大家都在玻璃屋里活动。它既是饭厅也是会议室,还是学习室和聊天室,某种程度上,它更像是一个没有咖啡机的咖啡室。
说起咖啡,吐旦说他每天一早起床都要喝一杯咖啡,这次他也带了一些挂耳咖啡。我说我们的习惯是一样的啊,我也要一早喝一壶咖啡,不过我带了咖啡粉和法压壶。咖啡粉是埃塞俄比亚的花魁,上个月在上海T12 LAB咖啡馆买的,特地留到上高原时喝。
吐旦说:“你这是来享受生活的吗?没有手机信号,最美的风景,最好的咖啡。”
我说:“你难道不是吗?”
我和吐旦、老杨这次上来是接替两位要下山的志愿者和工作人员。快要离开的两位带我和老杨看了一下周边设施,包括厨房、厕所以及取水的泉眼,特地示范了一下取水的操作流程,然后就开车下山了。交接很匆忙,我都来不及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说已经在山上待了一周,没有通讯和网络信号,又无法洗澡,实在撑不住了。其中一个胖小伙儿特别叮嘱说,在这里生活最好戴遮阳帽、眼镜、遮阳巾,不然在太阳下暴露两小时后皮肤就会发红,晚上会疼痛。我说我都准备好了。
他们下山的时候带走了一袋干垃圾。这是惯例,山上没有垃圾处理能力。他们告诉我,厨余垃圾放进专用的垃圾桶,等满了之后抬去一个指定的地方掩埋,而废水要倒入厕所。这个指定的地方是指离观测站不远的草坡后面,那儿的湖边有一块沙地,厨余垃圾的降解能力相对较强。
他们离开后,观测站里剩下四个人,除了一起上来的我们仨,还有一位女生小陈,她是中科院的一位研究生,在这儿做鸟类研究,她的研究对象是斑头雁。她做这个项目两个多月了,但她觉得来晚了,没能观测到斑头雁的完整生活周期。观测最好从四月份斑头雁求偶期就开始,但她错过了。
他们下山后,我去收拾行李。男生宿舍就是露台上面的集装箱,女生宿舍是露台下面的集装箱,这么分也只是临时的。每个宿舍里有四张床,紧紧挨在一起。我挑了靠近门口的一个小床,因为我习惯早睡早起,但担心早起时影响别人,靠近门口可以直接出门。我取出行李箱里的睡袋,想起上次使用这个睡袋还是半年前在云南的一个麻风康复村,应该有些受潮了吧,所以又拿出去放在露台上晒。太阳很猛,高原的紫外线也很强,正好也可以杀杀菌。
小陈说,几天前的半夜,有只动物一直在撞男生住的集装箱,发出嘭嘭嘭的巨大响声。当时男生们都以为是棕熊,所以谁也不敢出去看,也不敢吱声,战战兢兢到了天亮,然后去监控室回放监控录像,才发现是一匹马。
为什么一匹马要在半夜顶撞集装箱呢?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道为什么惹怒了它。
中午小陈帮大家做饭。我并不认为女性天然就应该做饭,就想着我来试试,但小陈说我应该先适应一下。在来这儿之前,她也几乎从不做饭,到这里之后不得不做。问她中午做什么,她说做拍黄瓜,这是她平生第二次做拍黄瓜,而第一次,就在今天早上。她问我吃不吃辣,我说不吃,但她按她平时那样做就行。她说自己是贵州人,特别能吃辣,但今天就少放一点辣椒吧。
我决定还是帮忙做午饭,看到早上的剩饭不少,就准备做一个炒饭。今天上来我们带来了西红柿、鸡蛋、土豆、番薯、白菜、杭椒和猪肉。我试着去做西红柿鸡蛋杭椒炒饭,想起昨晚顺利做了十二人份的炒饭,所以充满了信心。没想到一上来就是下马威:这里用煤气罐,火力特别大,我一上来差点把厨房点着了。中午的炒饭有点失败,本来想做成鸡蛋裹着饭粒的效果,结果是几种食材各自分离的状态。
不过四人还是喜滋滋地吃完了。观测站用水控制得非常严格,每个人用自己固定的碗筷,饭后不能用水洗碗,只能用纸巾把碗筷擦干净。做饭前用来清洗食材的一点点水也一直留着,饭后清洗厨房时反复使用。当然,这里尽量不使用洗洁精。
饭前看到老杨躺在宿舍里,以为他高原反应又出现了,问了一下,他说是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发作了,有点痛。想起出发时花花给了我一瓶可用于按摩的精油,就帮他在后腰部位试着推拿了一下,缓解了疼痛。
饭后坐在玻璃屋里聊天。我行李箱里有一套旅行茶具,还有一些武夷岩茶。吐旦找出一个几天前刚送上山的专用烧水壶,这里平时用电就是依靠草坡上的那几排太阳能电板。海拔高,烧出的开水只有八十度左右,用来泡茶是不够的,但也没有办法。保护站有一套水过滤设备,饮用水都先用它过滤一次。过滤后的泉水泡出的茶也别有一番风味,弥补了水温不足的遗憾。
明早再用这种泉水配埃塞俄比亚的花魁咖啡粉试试吧。
看到桌子上有一瓶酸奶,是吐旦带上来的,是他二姐做的,昨天送到镇上保护站。我想起在厨房里见到几个苹果,样子不好看,可能是附近哪儿产的,但是很粉很嫩,就建议用酸奶拌两个苹果试试。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酸奶苹果沙拉,心满意足,可惜没有蜂蜜,藏式酸奶真的很酸。
一只白色小鸟在门外的草地上跳跃,问吐旦,他说是白鹡鸰。头部、喉部和胸部黑色,仅前额和眼周围白色,上背是黑色与深灰色,翅膀上有大块白斑,下体白色,尾部黑色。白鹡鸰也是这一带常见的鸟类,似乎还有黄鹡鸰和黄头鹡鸰,或许在接下来的日子会频繁遇到。
聊完天,我准备看书。老杨睡觉,小陈进监控室工作,吐旦捧着一个电脑,不知道钻到室外哪个阴凉的地方去了。
过了不久,忽然听见汽车的声音。上午下山的其中一个又上山了,是高歌,传递消息说要吐旦马上下山,赶去西宁开会。因为没有电话信号,所以只能开车上来通知。于是吐旦下山了,高歌留了下来。
下午玻璃屋里热得要命,我就搬了一张凳子坐到外面集装箱的阴影里,室外很凉快,估计阴影里只有十度左右。有一只戴胜鸟过来看我,在我边上待了好长时间。附近草地上生活着几只草原鼠,探头探脑的,我有时也会用余光瞄一瞄它们。很奇怪,只要不是正面看它们,它们就并不在意,但一旦正面观察时,它们就非常在意,立刻溜走。接下来的时间,它们都是我的时光陪伴者,我觉得应该多了解它们。
一不注意,天气很快转阴,又开始下雨,于是只好回玻璃屋。在玻璃屋内听着雨敲打屋顶的声音,有时站起来走到观测口观察湖面上的雨势,雨中的班德湖更加美妙。因为刚到不久,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这一片湖水,总觉得要等一等。
很快五点半,晚餐时间到了。在此之前,小陈把我们拿上山的羊肉切成六大块、放进高压锅里煮熟了,然后晾在那里,否则以中午的热度,很快就会坏掉。跟老杨商量,决定晚餐由他来做面条加红烧肉。不过他的腰椎间盘问题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所以所有需要弯腰的事情都由我承包。只见他站得直挺挺的,左手撑腰,右手拿着铲子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