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智圣鬼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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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历史上的褒贬

自古迄今,诸子百家及其学术中,鬼谷子与《鬼谷子》一直是朝野士大夫争论的焦点之一。这些争议中,有肯定的,有否定的,有赞赏的,有咒骂的,有奉若神明的,有不屑一顾的,总体来说,褒贬不一,众说纷纭。

在下在此罗列部分争执,以飨读者。

褒扬类(按褒扬程度排序):

No.1. 司马迁:

没有哪位大神能如司马迁这般以实际行动诠释对《鬼谷子》的爱。在《史记》为诸子作传时,他将最大篇幅给了纵横门,计有《苏秦列传》《张仪列传》《樗里子甘茂列传》《穰侯列传》《孟尝君列传》《春申君列传》《廉颇蔺相如列传》《鲁仲连邹阳列传》《平原君虞卿列传》《范睢蔡泽列传》《魏公子列传》等,所占比例之高,令人咋舌。同时,他还将运用纵横术炉火纯青的张良、陈平提高规格,列入“世家”。

此时无声胜有声,在编纂《史记》时,司马迁对鬼谷子未置一辞之评,只对《鬼谷子》一书所产生的丰功伟业详细列陈,可见爱之深沉了。

No.2. 高似孙

高似孙比较奔放,直接上赞美辞,其辞曰:

《鬼谷子》书,其智谋,其术数,其变谲,其辞谈,盖出于战国诸人之表。夫一辟一阖,《易》之神也;一翕一张,老氏之几也。鬼谷之术,往往有得于阖辟翕张之外,神而明之,益至于自放溃裂而不可御。予尝观诸《阴符》矣,穷天之用,贼人之私,而阴谋诡秘,有金匮韬略所不可该者。而鬼谷尽用而泄之,其亦一代之雄乎!

《鬼谷子略》

注意高似孙的用辞,“出于战国诸人之表”、“易之神也”、“老氏之几也”、“神而明之”、“不可御”、“穷天之用,贼人之私”、“一代之雄乎”等等,真正是极尽溢美之辞了。这样的“飞扬”之辞,若非爱之切,是说不出口的。

高似孙(1158—1231),字续古,号疏寮,浙江宁波人,南宋时进士及第,历任校书郎,也做过几任地方吏员(徽州,处州)等。高似孙在官场混得不咋的,做学问却是用心,闲下无事时还爱写几首小诗怡情,著述有《疏寮小集》、《剡录》、《子略》、《蟹略》、《骚略》、《纬略》等,对历史人物与著述多有评点,被收录入《南宋馆阁续录》、《宋史翼》等史籍中,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No.3. 刘勰

刘勰是文学大家,更是批评大家,其《文心雕龙》享誉后世千多年,字字珠玑,堪称美文。

《文心雕龙》是品评前人文字的,刘勰可谓是激扬文字的大家。与司马迁一样,对于《鬼谷子》一书,刘勰未置一词,但对鬼谷子却是极力褒扬,对鬼谷子所炫之技,更是叹为观止。

之于刘勰是如何激扬文字的,请欣赏他的这段赞美辞:

逮及七国力政,俊乂蜂起。孟轲膺儒以磬折,庄周述道以翱翔,墨翟执俭确之教,尹文课名实之符,野老治国于地利,驺子养政于天文,申商刀锯以制理,鬼谷唇吻以策勋,尸佼兼总于杂术,青史曲缀于街谈。承流而枝附者,不可胜算,并飞辩以驰术,餍禄而馀荣矣。

《文心雕龙·诸子》

在上段摘句里,刘勰将鬼谷子拉到与孟子、庄子、墨子、申不害、商鞅等人一样的高度,给出的评语是“唇吻以策勋”,也就是凭三寸不烂之舌建功立业。

对鬼谷子所炫之技,刘勰更是赞叹有加,用辞是“鬼谷渺渺,每环奥义”,一辞道尽鬼谷子理论的高深莫测。接着,刘勰在《文心雕龙·论说》中继续追捧鬼谷子:“暨战国争雄,辩士云涌,纵横参谋,长短角势。《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师。六印磊落以佩,五都隐赈而封。”

在这儿,刘勰不再空谈,而是具体赞美《鬼谷子》的巧辞与精术,肯定鬼谷门人的长短纵横谋术,并有针对性地点出《转丸》与《飞钳》两篇,称其为“巧辞”与“精术”,同时对鬼谷门的辩术予以高度认可,用辞是“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师”,战果是佩“六印”,封“五都”,建下千古功勋。

No.4. 欧阳修

在《崇文总目叙释》一书中,述及纵横家类,有唐宋八大家之称的大文豪欧阳修写道:

春秋之际,王政不明,而诸侯交乱,谈说之士出于其间,名挟其术以干时君,而因时适变,当权事而制宜,有足取焉。

又在《跋平泉草木记》中写道:

余尝读《鬼谷子》书,见其驰说诸侯之国,必视其为人、材性、贤愚、刚柔、缓急,而因其好恶、喜惧、忧乐而捭阖之,阳开阴塞,变化无穷。顾天下诸侯无不在其术中者。惟不见其所好者,不可得而说也。以此知君子宜慎其好。盖泊然无欲而祸福不能动,利害不能诱。此鬼谷之术所不能为者,圣贤之高致也。其次,简其所欲不溺于所好,斯可矣。

从上面两段话中,我们大体可以看出欧阳修的为人如何敦厚了,对纵横术的评价是不褒不贬,只重于陈述史实。

在第一段中,欧阳修肯定了纵横术的价值,并给出四字评语,“有足取焉”。在第二段中,欧阳修陈述了《鬼谷子》纵横术的厉害所在,“顾天下诸侯无不在其术中者”。面对这般厉害的法术,只有“不见其所好者”,纵横术才“不可得而说”。也就是说,只有不现出任何“好恶、喜惧、忧乐”之人,纵横策士才会束手无策。最后,欧阳修给出应对纵横术的惟一办法,即“君子宜慎其好”,“泊然无欲”,从而使“祸福不能动,利害不能诱”。

然而,这样的境界是“圣贤之高致”,也就是圣贤才能达到的高度,非凡夫俗子(如诸侯)所能做到的。凡夫俗子只能退而求其次,做到“简其所欲,不溺于所好”,也即“减少欲望”,不沉迷于“所好”,也就可以了。

欧阳修是北宋文坛领袖,一生好酒,醉心于山水之间,大家所熟悉的是他的《醉翁亭记》,堪称是哙炙人口的“山水醉”名篇。在山水醉之余,欧阳修又于微醺之际,通过上述两段文字,不露声色地将《鬼谷子》夸耀一番,以彰显对《鬼谷子》一书的喜爱。

想想也是,欧阳修一生可谓是顺风顺水,山水没少游,酒没少喝,美色没少赏,官也越做越大,中年虽因一段风流债(外甥女供出与他有染)而贬官滁州,并在喝多之后写出《醉翁亭记》,但不久就因外甥女所供经查“无据”而被调到京师,累官进至尚书,主修《新唐书》,主持贡举,录用苏轼、苏辙、曾巩三人,并与三位门生一起搭建了唐宋八大家的宋代班底(六人)主体成员(另外两人是苏洵与王安石,而苏洵又是苏轼、苏辙的爹)。

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宋代大才子,如果对鬼谷子的纵横术没有足够的研究与应用,是不可能在北宋的复杂官场这般顺风顺水的。

No.5. 孙德谦

清末民国学者孙德谦的评语如下:

纵横家者,古之掌交也。《鬼谷子》一书所以明交郊之道,而使于四方者,果能扼山川之险要,察士卒之强弱,识人民之多寡,辨君相之贤愚,沈机观变,以销祸患于无形,则张仪、苏秦,其各安中国至于十余年之久者,不难继其功烈矣。……盖今之天下,一纵横之天下也。尝谓为使臣者,果能于口舌之间,隐消祸乱,俾国家受无形之福,则其功为重大,故特表而出之,以告世之有交邻之责者。

(摘自《诸子通考》)

孙德谦生于清末,卒于民国(1935年),算是民国学者,“性好读书,与学则无不窥”,为学为人一如他的名字,德谦,毕生致力于训诂,著有《太史公书义法》、《汉书艺文志举例》、《刘向校雠学纂微》、《六朝丽指》、《稷山段氏二妙年谱》、《诸子要略》、《诸子通考》等。

考到《鬼谷子》时,他的褒扬主要在外交战略方面,评价颇高,也比较理性,认为鬼谷术可以“于口舌之间”,“销祸患于无形”,从而“俾国家受无形之福”,“功为重大”。

孙德谦先生的这段评辞直抒了纵横术的核心要义,即“君子之交,动口而不动手”,同时也照应了兵家孙武子的要义,即“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算是比较中肯的褒扬了。

No.6. 陈子昂

作为诗人,陈子昂的褒扬就是诗了:

吾爱鬼谷子,青溪无垢氛,
囊括经世道,遗身在白云。
七雄方龙斗,天下乱无君。
浮云不足贵,遵养晦时文。
舒之弥宇宙,卷之不盈分。
岂图山不寿,空与麋鹿群。

(《感遇11》)

陈子昂是唐代才子中运气较差的,参加科举,从四川过蜀道,历尽艰辛几入咸阳,三试方中进士,却又因恃才狂傲而得罪权臣,得不到重用不说,还在四十一岁时遭奸吏构陷入狱,遭杖打后,屈死于狱中。

试想如陈子昂这般一个怀才不遇的诗人,一边读鬼谷子的书,一边遥想当年鬼谷一门所建的丰功伟业,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与感慨呢?

除十八首《感遇》诗之外,陈子昂还给后人留下一曲千古绝唱,《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贬损类(按贬损程度排序):

No.1. 孟轲

将孟轲列在首位的原因只有一个,是他为鬼谷门的纵横术定了一个差评的调。后世儒者多因他的这个定调而对《鬼谷子》刻意保持距离,虽然心向往之。

孟轲为纵横术定调的原典出自《孟子·滕文公下》: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关于孟轲是谁,在下就不多说了,在下想为大家分析一下他的这段话。

这是《孟子》里一段非常有名的对白,影响深远。对白的主角是孟子与弟子景春,讨论的主题是“大丈夫”,就是如何定义这三个字。

对于景春,有说是朝中大夫的,有说是孟子弟子的,迄今没有定论。无论他的身份是谁,他的姓氏为景是确定的,而景氏是楚国三姓豪门之一。

景春出身于景氏一族,算是楚国贵胄。对于他的求问,孟子是必须认真对待的。

我们先看景春的问题:“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在对话中,景春先给出“大丈夫”的人选,“公孙衍、张仪”,然后给出入选理由,即他们二人是时代的中流砥柱,“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对天下安危举足轻重。

纵观《孟子》一书,孟子很少有顺着对方的话说的,其对话逻辑往往是见谁都怼,即无论对方说什么,先怼回去(否定)再说。

这个对话亦是如此,孟子先否定二人是“大丈夫”,继而给出之所以否定的解释。

孟子的这个解释很有意趣,可以妙称为“孟子怼人式”,即孟子不正面解释,而是迂回举出两个例证,即男人入冠、女子出嫁时所要遵循的礼数。

按照礼数,男儿行冠礼时由父亲训导,女子出嫁时则由母亲训诫。

此时,孟子又将父亲训导放到一边,只讲母亲训诫,点出训诫的内容无非是“无违夫子”四个字。“无违”即“随顺”,“夫子”即她的丈夫。

接着,孟子话头一转,点题,“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这话是说,“无违夫子”就是“以顺为正”,是“妾妇之道”。

何为“妾妇”呢?在春秋战国,妇有两种,一是妻,二是妾。孟子指出,“妾妇之道”是“以顺为正”,即“无违”,即丈夫要求什么,她都得无条件顺从。

“妻之道”则不同。妻道就是臣道。当君不正时,臣有劝谏的责任与义务。同理,当夫不正时,妻也有劝谏的责任与义务。换言之,妻与臣都保留有对夫与君批评、规劝的责任与义务。

由头至尾,孟子没有直接点名批评公孙衍、张仪之流,而是以实证来比喻他们的所行不过是“妾妇之道”,即“无违夫子”,一味顺从君上,想君上之所想,急君上之所急,为君上之所欲为。换言之,孟子不露声色地批评了“纵横家者流”主张的是不讲“正义”、只以阴诈之术获利的学术与作派,是母亲所训诫的“妾妇之道”,而不是父亲所要训导的“大丈夫之道”。

什么才是父亲所要训导的“大丈夫之道”呢?

孟子给出的定义是:“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亚圣就是亚圣,连骂人也不带脏字。

然而,孟子给出的这个大丈夫之道,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的呢?

道德要求过高,也就不接地气了,这也许就是儒家理想在今天越来越难践行、越来越受到诟病的原因之一。

No.2. 宋濂

对于宋濂如何排在第二位,我不置评,只将他的述评引在下面:

《鬼谷子》三卷,鬼谷子撰,一名玄微子。鬼谷子无姓名、里居,战国时隐颍川阳城之鬼谷,故以为号。或云王誗者,妄也。长于养性治身,苏秦、张仪师之,受捭阖之术十三章,又受《转圆》、《胠箧》及《本经》、《持枢》、《中经》三篇。《转圆》、《胠箧》今亡。梁陶弘景注。刘向、班固录书无《鬼谷子》;《隋志》始有之,列于纵横家。《唐志》以为苏秦之书。

大抵其书皆捭阖、钩钳、揣摩之术。其曰:“与人言之道,或拨动之,令有言以示其同;或闭藏之,使自言以示其异。”捭阖也。“既内感之而得其情,即外持之使不得移。”钩钳也。“量天下之权,度诸侯之情,而以其所欲动之。”揣摩也。是皆小夫蛇鼠之智,家用之则家亡,国用之则国偾,天下用之则失天下。学士大夫宜唾去不道。……曷不观之仪、秦乎?仪、秦用其术而最售者,其后竟何如也?

《鬼谷子辨》

宋濂是元末人,居于浙江金华,朱元璋立国后,得到重用,聘他为太子师,主修元史,算是明初大儒之首了。

从上面所引文字中我们可看出宋濂的“大儒”作风。我们可将所引文字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陈述鬼谷子其人、其作品及历史考评,语言平实,用词严谨。第二部分选述《鬼谷子》主体内容,且所选引是为后续批判作靶的用的。第三部分是其好恶评断,称《鬼谷子》“是皆小夫蛇鼠之智”,“家用之则家亡,国用之则国偾,天下用之则失天下”,“学士、大夫宜唾去不道”,用词之狠辣,之决绝,之不留余地,达到极至,简直不是差评,是恶评了。

对于上面恶评,宋濂显然觉得仍不解气,又引用鬼谷门所坐实的弟子苏秦、张仪的人生终场落幕作结。苏秦被刺杀身死,死后又以间谍罪遭五马分尸,张仪为秦效力一生,临终却被逐出秦国,病死于魏。在宋濂眼里,鬼谷门两大弟子,一个不得好死,一个死于孤苦落寞。

在下前有述及,儒门对《鬼谷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妒之,恨之,咒之,骂之,列为禁书,私底下却又辑之,注之,研究之,践行之,并将“雪夜闭户读禁书”列为人生的一大乐事。

宋濂对《鬼谷子》的恶评是真诚的,只是他万没料到的是,他自己的人生也未能落幕完美。宋濂一生都在为明朝王室效力,晚年却被牵连进胡惟庸案。若不是他的太子门生朱标及国母马皇后的力保,一直宠爱他的大明天子朱元璋是要诛他九族的。虽然逃得一死,宋濂却也未能寿终正寝,而是于七十一岁高龄时,死在被贬谪的途中,死时“敛手正坐”,颇有子路“结缨”遗风。

No.3. 胡应麟

在《四部正伪》中,胡应麟写道:

鬼谷,纵横之书也。余读之,浅而陋矣。即仪、秦之书,其术宜不至猥下如是。柳宗元谓刘氏七略所无,盖后世伪为之者,学者宜其不道,而高似孙辈辄取而尊信之,近世之耽好之者,又往往而是也。甚矣。邪说之宜于人人也。

由此评显然可以看出,胡应麟赞成的是道德至上,一棒子打死《鬼谷子》一书,认定其“浅而陋”,“猥下如是”,并据此赞同柳宗元的伪书评价,对高似孙之辈的“尊信”、“耽好”大是不解,末了感叹世风日下,“邪说之宜于人人也”。

胡应麟才高八斗,读书万卷,却是布衣终身,由此评可知其所以然也。如果他真正读懂了《鬼谷子》,就当知道它既“不浅不陋”,亦不“猥下”。

晚年的胡应麟在其生活一生的浙江小县城里筑室“二酉山房”,积书四万册,闭门著述,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No.4. 柳宗元

比起前面两位,柳宗元的贬损要略略温柔一些:

元冀好读古书,然甚贤《鬼谷子》,为其《指要》几千言。《鬼谷子》,要为无取。汉时刘向、班固录书,无《鬼谷子》,《鬼谷子》后出。而险盩峭薄,恐其妄言乱世,难信,学者宜其不道。……尤者,晚乃益出七术,怪谬异甚,不可考校。其言益奇,而道益陿,使人狙狂失守,而易于陷坠。

《辨鬼谷子》

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柳宗元大家也不陌生,相信上过中学的都学习过他的散文,《捕蛇者说》。诗也不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就是他写的。

与孟夫子相比,对《鬼谷子》作批评时,柳宗元又似儒雅一些,给出四字,“要为无取”。

这四字的大致意思是,《鬼谷子》一书所云基本“无取”,就是没有可取用处。此话既是对前文“元冀好读古书,然甚贤《鬼谷子》,为其《指要》几千言”的否定,也是对元冀“甚贤”(尊崇)《鬼谷子》且不遗余力地为该书写出数千言的《指要》表示遗憾。

否定之后,柳宗元话锋一转,给出佐证,即此书有可能不是真的,是后世伪作,理由是两汉的史学大家,刘向与班固,在辑录先秦古籍时均未收录此书。然后他才给出具体差评,“险盩峭薄”,“妄言乱世”,“难信”,后世学者不宜“道”之。

最后,柳宗元将最差评送给了《本经阴符七术》,称其“怪谬异甚,不可考校”,认为 “其言益奇,其道益陿”,“使人阻狂失守”,从而“陷坠”。

《本经阴符七术》前使苏秦刺股,后使柳宗元失态,它的力道真有那么大吗?关于这点,在下将在后续章句里详述。

No.5. 扬雄

在下将扬雄列在最后,是因为他自己并没有真的批评《鬼谷子》。

他的评语是一个对话:

或问:仪、秦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国者各有十余年,是夫?

曰:诈人也,圣人恶诸。

《法言·渊骞》

对话简明扼要,前为设问,陈述鬼谷术与纵横门徒的历史功绩,语气肯定,希望得到的是一个肯定回答,或毋须回答。

显然这是问话者设的一个局,扬雄只能作出肯定回答。然而,扬雄若作肯定回答,或就引来其他问题。

因此,扬雄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七个字:“诈人也,圣人恶诸。”

“诈人”指的是鬼谷一门,圣人则指儒家亚圣孟子。扬雄的判语,理由只有一个,孟子不喜欢他们。孟子是圣人呀,孟子不喜欢的,被孟子骂作妾妇的,怎么能不是“诈人”呢?

扬雄字子云,生活在西汉末年的蜀地,少年因口吃而博览群书,长于辞赋,为司马相如之后西汉的辞赋大家,在四十岁后以诗赋名望被朝廷宣召,北上长安作《甘泉》、《河东》等赋,王莽时被封为大夫,校书天禄阁,辞赋文章双秀长安,后世称之“歇马独来寻故事,文章两汉愧扬雄”。唐代诗人刘禹锡更在其名诗《陋室铭》中盛赞扬雄,将他的居所与诸葛草庐相提并论: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孔子云:何陋之有?

“西蜀子云亭”就是扬雄的居所。

作为道儒双修的学问人,扬雄对《鬼谷子》的道术这般评价,虽说是不得已而应战,却也是有失公允,倒也合乎他为人谨慎、胆小怕事的个性。

扬雄晚年曾历一难,就是王莽因命符案诛杀刘歆父子等人。当时,正在天禄阁校书的扬雄看到甲士赶过来,以为是来抓他的,吓得开窗跳楼,差点摔死。

扬雄与刘歆命符案并无太大关系,如果他熟读了《鬼谷子》,就会明白朝中局势及王莽心事,也就心底坦然,不会这般惊惧了。

不褒不贬类(按中立程度排序):

No.1. 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在为《鬼谷子》作序时,对《鬼谷子》作出了好坏参半、相对公允的评价:

纵横者,所以明辨说,善辞令,以通上下之志也。汉世(志)以为本行人之官,受命出疆,临事而制,故曰:“诵诗三百,使于西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周官·掌交》“以节与币巡邦国之诸侯及万姓之聚,导王之德意志虑,使辟行之;而和诸侯之好,达万民之说,谕以九税之利、九仪之亲、九牧之维、九禁之难、九戎之威”是也。佞人为之,则便辞利口,倾危变诈,至于贼害忠信,覆乱家邦。

《鬼谷子序》

长孙无忌(594年—659年)有鲜卑族血统,早年随唐太宗李世民征战四方,是太宗的心腹谋臣,曾参与策划玄武门之变,又随太宗东征高句丽,功勋卓著,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开国元勋之首,封赵国公。

太宗驾崩后,身为顾命大臣的长孙无忌官拜太尉、同平章事,权倾朝野,主持修订《唐律疏议》,但也恃权任性,枉杀吴王李恪,反对李治废后改立,也因此而得罪大唐强势女子武昭仪。武昭仪暗使酷吏许敬宗诬陷他谋反,迫使李治削其爵位,流放黔州(今重庆市)。

长孙无忌到黔州之后,又被许敬宗使人逼令自缢,之后不久,案子翻过来,许敬宗因构陷等多罪被处极刑,长孙无忌则被追复官爵,陪葬昭陵。

从这个《鬼谷子序》中,我们可知,长孙无忌非常熟悉鬼谷纵横术,定位也相对公允与准确,“纵横者,所以明辨说,善辞令,以通上下之志也”,同时引用典籍以界定纵横家的责任与义务,“巡邦国之诸侯及万姓之聚,导王之德、意、志、虑,使辟行之;而和诸侯之好,达万民之说,谕以九税之利、九仪之亲、九牧之维、九禁之难、九戎之威”,功莫大焉。

长孙无忌所界定的纵横家的责权,其实就是周室“行人”的使命,只不过是换个表达而已。

与此同时,长孙无忌又指出,“佞人”不可“为之”,否则,将“便辞利口,倾危变诈,至于贼害忠信,覆乱家邦”,而这也是《汉书·艺文志》里明确了的。

显然,长孙无忌的定位及评价大多不是原创,是从相关史籍中借来的,但我们也可由此看出长孙无忌的为官、为人与治史的方圆之道。

No.2. 纪晓岚

通过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中国少有不熟悉他的人。然而在实际上,纪晓岚并不是与贪官对着干的,其职责是编纂《四库全书》。

在编到《鬼谷子》时,纪晓岚书写了一个《鬼谷子纪要》,其中评道:

高似孙《子略》,称其一阖一辟,为《易》之神;一张一翕,为老氏之术,出于战国诸人之表,诚为过当。宋濂《潜溪集》诋为蛇鼠之智,又谓其文浅近,不类战国时人,又抑之太甚。柳宗元辨《鬼谷子》,以为言益奇而道益隘,差得其真。盖其术虽不足道,其文之奇变诡伟,要非后世所能为也。

此评基本体现了纪晓岚所掌握的纵横术功力。

一方面,作为吃儒家饭的文人,纪晓岚不能抬高《鬼谷子》,但作为从纵横术中受益的文人,纪晓岚也不想违心。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来理解纪晓岚就会顺理成章。首先,纪晓岚认为,高似孙认定《鬼谷子》超出《易经》与《老子》、融会战国诸家的评价是“成为过当”,同时认为宋濂指责《鬼谷子》为“蛇鼠之智”是“抑之过甚”,而柳宗元所说的“言益奇,而道益陿”,是“差得其真”。

对他人批评一通后,纪晓岚给出自己的结论,“盖其术虽不足道,其文之奇变诡伟,要非后世所能为也”,也就是否定《鬼谷子》所倡之术,肯定《鬼谷子》行文风格。

于纪晓岚来说,这么做的好处一举二得:否定鬼谷法术,是儒门之义;肯定其文风,是文人之气。

No.3. 阮元

清代学问家阮元于《鬼谷子跋》中写道:

窃谓,书苟为隋唐志所着录而今仅存者,无不精校传世。况是篇为纵横家独存之子书,陶氏注又世所久佚,诚网罗古籍者所乐睹也!

上述学者,无论是褒是贬,几乎清一色是从道德说教、功利实用这两个角度去讨论、评判《鬼谷子》的,纪晓岚虽说有所超越,却也不过是提及文字的“奇变诡伟”,将视野局限在修辞学范围,只有阮元将讨论范围延伸到学术、瑰宝收藏与思想高度,认为它是“纵横家独存之子书”,且经过隋唐“着录”且“仅存”而“精校传世”,堪称是弥足珍贵。

从批评角度讲,阮元堪称是技高一筹。

关于阮元这个人,我引一段百度百科的介绍:

阮元(1764~1849)字伯元,号芸台、雷塘庵主,晚号怡性老人,籍贯江苏仪征人,乾隆五十四年进士,先后任礼部、兵部、户部、工部侍郎,山东、浙江学政,浙江、江西、河南巡抚及漕运总督、湖广总督、两广总督、云贵总督等职。历乾隆、嘉庆、道光三朝,体仁阁大学士,太傅,谥号文达。他是著作家、刊刻家、思想家,在经史、数学、天算、舆地、编纂、金石、校勘等方面都有着非常高的造诣,被尊为三朝阁老、九省疆臣,一代文宗。

看懂了没?阮元不但年岁活得长,学问做得好,官也做得足够大,在大清王朝由盛而衰、风雨飘摇的几十年间事业长青,历任“三朝阁老、九省疆臣”,可谓是人生的大赢家。

我们好奇的是,阮元为什么能成为人生的大赢家?

答案也许就在他对《鬼谷子》的态度上。

作为驰聘于文字狱后大清官场的一代名儒,阮元显然没有将自己局限于儒家文化的道德说教上。面对让他受益匪浅的《鬼谷子》一书,他既不能褒,也不愿贬,这该怎么办呢?

另辟蹊径。

于是,他换了个角度,不谈道德,不谈功利,只从学术、史籍等传世价值上肯定《鬼谷子》,从而使所有看客无话可说。

同时,经由此评,我们也当断出阮元深谙《鬼谷子》的纵横术,且悟之深,爱之切,前无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