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古代麻纺织生产区域
麻类纤维的品种很多,古代较早应用于衣着日用方面的有葛、大麻、苎麻、苘麻等。其中大麻和苎麻的原产地是我国,它们在国外分别享有“汉麻”和“中国草”的盛名;而且在元代以前,棉花除西南和新疆等边陲地区有利用外,各地均不出产棉织品。称之为“布”的纺织品,主要是指上面说的麻类织物,所以《孔丛子·小尔雅》中有“麻、纻、葛曰布”之说。由于布是庶民日常服用的布料,与广大人民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往往又把庶民称为“布衣”。
至迟在商周时期,大麻、苎麻和葛已普遍由野生利用变为人工种植了。
其中大麻的人工种植在黄河中下游地区最为普遍,该地域的麻纺织以大麻为主。当时的人们对大麻雌雄异株现象已有较深的认识,而且能较好地区别雌株和雄株,这可在文献中得到印证。《诗经》《尚书》《周礼》《仪礼》《尔雅》中所说的:麻、枲、苴、蕡等均与大麻有关。麻是雌麻、雄麻的总称。枲是雄麻,《仪礼·丧服》载:“牡麻者,枲麻也。”但有时也和麻通用。苴是雌麻,蕡是麻籽。蕡可以食用,是古代的九穀之一。这些书能将大麻如此细分,亦说明当时对大麻雌雄纤维的纺织性能、麻籽的功用都有了较深的认识;并且也了解雄麻纤维的纺织性能优于雌麻,知道用质量好的雄麻纤维织较细的布,质量差的雌麻纤维织较粗的布。迄今能见到的较早大麻纺织品实物,出土于河北藁城台西村商代遗址[注](图1-3)。另外,需要说明的是古代文献中所言及的麻通常都是指大麻。
图1-3 河北藁城台西村出土的商代大麻织物
苎麻主要分布在长江流域和黄河中下游地区。当时称苎为“纻”,战国以后才开始用“纻”。《禹贡》说纻是豫州主要贡品之一,谓:豫州“厥贡漆、枲、、纻”。《周礼·天官冢宰下》将纻纳入“典枲”官的管辖,作为颁功受赍之物,谓:“典枲,掌布、缌、缕、纻之麻草之物,以待颁功而受赍。”这时期的苎麻织品已制织得非常精致,有的甚至可与丝绸等价。吴国和郑国大臣就曾以本国之特产纻衣和丝缟互赠。《春秋左传》记载:襄公二十九年吴季札“聘于郑,见子产,如旧相识,与之缟带,子产献纻衣焉”。长沙战国墓出土的苎织品[注],经密为每厘米28根,纬密为每厘米24根,细密程度超过了十五升布,可与现代棉布相比。使我们得以直观地了解当时苎麻织品之精细。
葛的主要分布也是在长江流域和黄河中下游地区。当时葛织品非常流行,据统计,仅《诗经》三百篇中谈及葛的地方就有四十多处。细葛布是高档的夏季服装,《墨子》载:“古者圣王制为衣服之法,曰:冬服绀之衣,轻且暖。夏服绤之衣,轻且清。”不少地方都将它作为贡品,《史记·夏本纪》中有青州“厥贡盐、”的记载。因细葛布可以制织得很稀疏,以致不能不加罩衣而入公门,必须外加罩衣,故《礼记·曲礼》有“袗绤,不入公门”,《论语·乡党》有“袗绤,必表而出之”之说。当时葛的种植和采收是重要的生产活动之一,周代设有专门的“掌葛”官吏负责管理,其职责是“掌以时征、绤之材于山农,凡葛征,征草贡之材于泽农”。春秋之时,葛的种植及利用在南方地区日趋兴盛。《越绝书·外传》记载:“葛山者,勾践罢吴,种葛。使越女织治葛布,献于吴王夫差,去县七里。”真实反映了其地人工种植葛藤的情况。而且自此以后,葛布又开始称为葛越,《广东新语》云:“葛越,南方之布。以葛为之,以其产于越,故曰葛越也。”越是中国南方江、浙、粤、闽之地的泛称。
秦汉时期,大麻和苎麻的种植地域比之以前大为增加,而葛的种植地域则开始大幅度萎缩。
据文献资料,有据可考的大麻产地除黄河中下游地区外,湖南、四川、内蒙古、新疆等地也都成为主要大麻产地。此时,湖南所产大麻,纤维质量已相当出色,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曾出土几块大麻布,经分析鉴定,编号为N29-2的大麻布,纤维投影宽度约22μm,截面面积153μm2,断裂强度为4gf,断裂伸长率为7%。上述指标,除断裂强度稍差外,均与现代大麻纤维相近[注],说明当时的选种和栽培技术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四川所产大麻布,以品质佳享誉各地。《盐铁论》中有“齐阿之缣,蜀汉之布”之赞美。内蒙古草原土地丰饶,但汉以前没有大麻种植,崔寔出任五原太守后,看到民众冬月无衣,为取暖,积细草而卧其中,见官时则裹草而出,深感震惊。于是筹集资金购买纺织机具,教民引种大麻和纺绩,解除了民众的寒冻之苦[注],从此大麻的种植和纺绩也在内蒙古草原扎下了根基。新疆地区大麻的种植非常普遍,《后汉书·西域传》记载:“伊吾地,宜五谷桑麻葡萄。”当时有据可考的苎布产地有河南、山东、山西、湖北、湖南、广西、云南、海南等。其中,海南所产苎布主要供当地民众作衣料。河南、湖北所产苎布较为精细,是当地的主要贡品之一。云南哀牢山区少数民族所产苎布最具特色,《后汉书·西南夷传》载:“哀牢……土地沃美,宜五谷、蚕桑,知染采文绣,罽毲、帛叠、阑干细布,织成文章如绫锦。”“阑干细布”即细苎麻布,可与绫锦媲美。汉代苎麻布实物,在湖北江陵凤凰山汉墓和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曾有出土,经鉴定,出土的苎麻布纤维各项指标,如投影宽度、截面面积、支数、断裂强度、断裂伸长率等,与现代苎麻布纤维接近,表明西汉初期人们对于苎麻的生长规律已有相当的掌握,积累了丰富的栽培和收割经验,绩麻加工技术也已非常娴熟。
此时的葛产地虽大幅度萎缩,但在北方的豫州和青州(今河南、山东)等地,南方的吴越(今江苏、浙江)等地,都还有高质量葛织物的生产,而番禺(今广东)则是一个较有影响的葛布集散地。越地生产的葛布,深受皇室偏爱,《后汉书·独行列传》载:“(陆续)祖父闳,……喜着越布单衣,光武见而好之,自是常敕会稽郡献越布。”马皇后也曾一次就赏赐诸贵人“白越三千端”[注]。由于葛的生产量大幅度萎缩,挺括、凉爽、舒适的夏季服装衣料——葛布,逐渐成为奢侈品,只有有钱人才能享用。东汉王符在《潜夫论》中就曾以葛织物为例,贬责京城的浮侈之风,云:“今京师贵戚,衣服、饮食、车舆、文饰、庐舍皆过王制,僭上甚矣。从奴仆妾,皆服葛子升越、筩中女布。”
隋唐时期,植麻区域涵盖了全国,不仅黄河和长江流域普遍植麻,西南的云南、广西,西北的新疆地区,麻的种植面积亦非常可观,最盛时全国每年总收入苎麻布和大麻布达一百多万匹。
唐代天下分十道,即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岭南道、剑南道。其时各地区麻类纤维的生产情况在文献中多有记载,据《新唐书·地理志》云:关内道“厥赋布、麻”;河南道“厥贡布、葛席”;陇右道“厥贡布、麻”;淮南道“厥贡布、纻、葛”;江南道“厥赋麻、纻”“厥贡蕉葛”;剑南道“厥赋葛、纻”“厥贡丝葛”。此外,《唐六典》《通典》以及《元和郡县志》等书也详细记载了各道中以布、麻、纻、葛、蕉葛赋税和纳贡的州府名。由于各书的成书时间不同,唐朝贡赋前后又有较大变化,所载的内容有些是一致的,有些却有出入,但可互为补充。
从上述各书的记载来看,尽管北方地区的麻、苎生产仍很普及,但已远不如南方兴盛,大规模种植和生产基本分布在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区。文献所记产地大多在这一范围可以为证,如《唐六典》卷二十记载,唐代州郡纻产地分八等:一等,复;二等,常;三等,扬、湖、沔;四等,苏、越、杭、蕲、庐;五等,衢、饶、洪、婺;六等,郢、江;七等,台、括、抚、睦、歙、虔、吉、温;八等,泉、建、闽、袁。州郡大麻产地分为四等:一等,宣、润、沔;二等,舒、蕲、黄、岳、荆;三等,徐、楚、庐、寿;四等,沣、朗、潭。州郡赀布产地分九等:一等,黄;二等,庐、和、晋、泗;三等,绛、楚、滁;四等,泽、潞、沁;五等,京兆、太原、汾;六等,褒、洋、同、歧;七等,唐、慈、坊、宁;八等,登、莱、邓;九等,金、均、合。上述记载也说明自唐代开始,南方苎麻产量逐渐超过大麻,麻类织物贡品也是以苎麻织品为主。
由于全国各地普遍种植麻、苎,故布的产量非常惊人,导致其大众化织品价格远不如丝、毛织品。杜荀鹤《蚕妇》诗句“年年道我蚕辛苦,底事浑身着苎麻”,颇能说明麻织品价格之廉。另以敦煌地区为例,当地生产的纺织品,丝、麻、毛、棉纤维均有,但产量却以麻纤维织品最多。《新五代史·四夷附录》说:回鹘所居之甘州和西州宜黄麻。敦煌位于甘、西之间,其时亦宜黄麻(此黄麻即大麻,非今日所说之黄麻)。在敦煌民间借贷文书中,丝、毛、棉织品均有出现,唯没有发现麻类织品的字样,可能也是因其价格太低的缘故。
而此时的葛,种植和生产日渐式微。文献记载,汉代除南方外,黄河中下游的豫州和青州尚有葛的生产。而在唐宋期间,葛织品的生产基本集中在长江中下游一带,是作为贡品和特产而生产。在《唐六典》卷二十中规定的绢、布分等名目中甚至未将葛织品和绤列入其中,葛的生产只是局限在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的一些偏僻山区。其衰落的主要原因是葛藤生长周期长且产量低,种植、加工也比大麻和苎麻耗工费时。
宋元时期,大麻和苎麻的产区有了较大变化,黄河中下游基本上都是种植大麻,苎麻已很少见,以致元司农司在编《农桑辑要》时增加了“栽种苎麻法”,旨在扩大推广北方地区的苎麻种植。而长江中下游及以南地区则广为种植苎麻,大麻渐趋减少,故王祯《农书》有“南人不解刈麻(大麻),北人不知治苎”之说。这话固然有些夸大,但大体上反映出南方大麻栽培大幅度减少的趋势。而葛的种植自唐代衰退后,此时已不再是纤维作物,只有广东、广西、江西、海南等地的偏僻山区有少量种植。其时北方大麻的主要产地,据《宋史·地理志》记载:有冀、豫、雍、梁、坊、真等州,其中尤以冀、雍二州最多。其地种植大麻的情况,可从《宋史·河渠志》中所记苏辙一段上疏内容窥知一二。苏辙说:“恩、冀以北,涨水为害,公私损耗。臣闻河之所行,利害相半。盖水来虽有破田破税之害,其去亦有淤厚宿麦之利。况故道已退之地,桑麻千里,赋税全复……”所云虽是讲水患利弊,却亦道出当时麻田占用土地之多。在宋代,岁赋之物分为穀、帛、金铁、物产四大块,麻织品是其中的重要一类。《宋史·食货志》中有以麻充税数量的记载,云:“匹妇之贡,绢三尺,绵一两。百里之县,岁收绢四千余匹,绵三千四百斤。非蚕乡,则布六尺,麻二两,所收视绵绢倍之。”南方苎麻的主要产地,据《太平寰宇记》载:有潭州、道州、郴州、连州、郎州;《宋史·地理志》载:有扬州、和州;苏颂《本草图经》则云:“今闽、蜀、江、浙多有之。”当时的广西亦是以苎麻作为经济作物,广为种植。《宋史·食货志》载:“咸平初,广南西路转运使陈尧叟言,准诏课植桑枣,岭外唯产苎麻,许令折数。”所出苎麻织品如柳布、象布、綀子,更是久负盛名。
元朝以后,我国纺织原料结构和产地发生了很大变化。首先,在南宋末年至元代初年期间,棉花从南北两路大规模传入内地,黄河和长江中下游流域棉花种植地区和种植面积迅速扩大。元代中期到明代初期,棉花完全取代了几千年来一直在纺织纤维中占最重要地位的麻纤维,成为最主要的纤维原料,麻纤维轮为次要的纤维原料。其次,在北方地区除陕西、河南部分地区外,苎麻已很少见,基本都是种植大麻,南方地区则基本种植苎麻,并主要集中在长江流域各省和福建、两广地区,形成“北大麻、南苎麻”的生产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