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4章 二十. 旧怨 4
贺兰明温柔的轻拍夜君泽的脊背,替他顺着气,柔声道:“阿泽,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淑妃和宁王不会责怪你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所有的事情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夜君泽哂笑,“可最后他们都离开了不是吗?就连你,不也存了离开鄞州离开大启的心思。”夜君泽将下巴搁在贺兰明的肩头望着不远处微弱的灯火,“都说这帝位是这尘世间最至尊的位置,可谁又明白我心里的孤独?”
夜君泽不由紧了紧怀中的人儿,第一次语带啜泣道:“明儿,我身边好黑,我不想再一个人走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了。”
贺兰明心中叹息,她永远都无法逃开他的无助和委屈,她眼角渐渐也绪上了泪柔声,“阿泽,我陪着你呢,永远都陪着你。”
夜君泽心中一动缓缓松开贺兰明,四目相望,曾几何时这张脸在看到他时,疏离中总带着一抹冰冷,可他却能感受到她目光之下隐藏的浓浓情愫涌动,如今他看到的不过是她淡漠的眼神和拒人于千里的微笑,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她,可她却偏偏在他面前扮演这样的角色。
他一点点靠近轻轻吻上她略显冰凉的唇瓣,那种滋味像是一种让人上瘾的药,让他再也无法克制内心想要拥有她的欲望。他吻着她的脸,额头,鼻尖,下巴,不断的重复的说着,“明儿,我好想你。”
而怀中的人也从最初的抗拒,到最终的迎合。可他的心中却痛恨这样的她,为什么她分明不愿,却依旧不肯推开,她真的为了裴衡可以卑微到这个地步?想到她望着裴衡时的温柔笑意,他对她的力道便又增了几分。
贺兰明望着床上熟睡的夜君泽,他脸颊上因醉酒的红晕还未退去,眉头却依旧拧作一团,她无声叹息轻轻替他掖好被角转身离去。文华殿外,曹臻儿已等候多时,见她出来便缓缓上前,道:“睡了?”
贺兰明点头,“他喝了很多酒。”
曹臻儿了然,复又看着贺兰明,“你……”
贺兰明淡然一笑,“今夜的事,出于私心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包括他在内。想必皇后也是一样的想法,我此刻就回府了,多谢皇后娘娘。”说罢贺兰明行礼便要离去。
曹臻儿却又唤住她,上前替她将倾斜的发簪扶正,那枚发簪曾是夜君泽心爱之物,如今却在她的发髻上,她不由微微叹息,她早知道夜君泽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她,更知道他与面前这个人之间无法言说的情愫。可身处于这场洪流,她们不过都会可怜人罢了。她为了家族,她为了自己的毫无血亲的兄长,没有人能逃脱命运的枷锁。
“你可知这枚紫檀木簪曾是整个宣阳王府府兵的信物,见之如见陛下本人。本宫一直以为入鄞州后这东西就丢了,没想到一直在你这里。”曹臻儿不禁无奈,“若要人不知,就该将这簪子也收好。”随后将自己发饰上的一枚红玉珍珠簪取下,插在了贺兰明的发髻上,将那枚紫檀木簪取下放在贺兰明手心。
“陛下不过醉了一场,南柯一梦无人会记得,也无人会提及。但有件事本宫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曹臻儿淡淡道。
贺兰明看着手中木簪,微微紧握,道:“还请娘娘明言。”
曹臻儿屏退身后宫婢,从袖中拿出一份密信,封皮上写着云川二字递给贺兰明。贺兰明心头一紧,接过邸报打开来看了许久,眉头却越来越深。
曹臻儿叹了口气,将密信重新拿了回来收进袖中,道:“裴将军如今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竟是拿西境军和我父亲的安危做要挟,要让陛下处置了中书令。如果陛下不答应,他便会带着西境军守在伤寒关,直至陛下答应为止。”
说到这里,曹臻儿看着贺兰明闪烁的目光,“贺兰将军与裴将军幼时情谊,自是不相信他会这般做。可事到如今他如此逼迫陛下讨要说法,是不是有些狂妄到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今日傍晚,陛下与中书令对质此事,中书令一口否认的彻底,更是扬言裴衡与你沆瀣一气拥兵自重,已是这大启最大的威胁。贺兰明,他们双方各执一词,陛下夹在中间真真是左右为难。本宫知陛下想削朝臣们的权,不论是军权还是政权,只是被朝臣逼迫去做这件事,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并不光彩。你也看到了,裴衡言辞虽然恳切,但暗含的威胁明眼人都能读得出来,如今他虽已带兵北上前往津梁,可之后父亲从鞑部回来,只怕这伤寒关好出不好进,鄞州更是不好回。”
贺兰明垂眸道:“皇后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曹臻儿微微蹙眉,心头掠过一丝不忍,同为女子,她之前有多羡慕贺兰明的自由洒脱,如今就有多可怜她的举步维艰。贺兰明如今活得像一只被各方裹挟的金丝雀,看似光鲜亮丽,其实却是如履薄冰。她不想与她为难,可是事到如今,为了自己的父亲,她不得不狠下心来,“去找裴衡,劝他回鄞州也罢回西境也罢,不要让他阻挡陛下交代给我父亲的任务,还有,襄国公府的事情陛下会给他一个说法但不是现在,也不是用这样的方式,国仇家恨孰轻孰重你让他考虑清楚。”
她知道夜君泽对贺兰明有多深爱,深爱到哪怕将她囚禁在这贺兰府里都不愿她离开,爱到每日都要从暗卫那里听到她的消息,才能安然入睡。她更是万分不想与她为敌,可现在她不得不做那个恶人,“贺兰明,只要你劝得动裴衡暂时放下仇恨,那么本宫以皇后之位答应你,你想要的本宫都会给你,哪怕是这后位……”
贺兰明怔怔的看着面前满头珠翠一身华服气势逼人的曹臻儿,有一丝的恍惚,突然道:“我不在乎。”
曹臻儿诧异,瞬间明白贺兰明所指的是什么,她不禁转身向外行去,道:“拿着皇后令牌,去做你该做的事!”
东方天际泛白之际,贺兰明一人一马拿着皇后的令牌一路畅行无阻出了鄞州,向着津梁城的方向奔去。
东城楼上,张云看着贺兰明远去,冲着一旁披着斗篷隐在阴影下的人,冷笑着故意道:“你说她这次还能化险为夷吗?”
那人躬身,道:“她一定会!”
张云目光深邃,嘴角却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微微靠近那人耳边,抬手用力捏了一把对方肩头,“她若回得来,这鄞州便是你的炼狱,你可要想清楚要不要出手解决了这个祸患。”
那人咬紧牙关不言,张云嘴角却浮上一抹杀意甩袖而去。
恒觉的人早已开始着手清理整个西境张云的势力,而且目标精准的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打击。张云不禁开始怀疑,对方是否早就知道了他在西境所有的部署,而这样的部署他曾经只在夜君泽滞留云川遇险时暴露过一次。
当时他是为了让对方能加快速度从战事中脱身而出取得皇位,如今看来只怕那个时候起,恒觉或是夜君泽就已经在西境埋好了自己的人。
如果西境失手,南境早先名册一事,让自己损了沈家这枚棋子,这么多年竟是再无趁手的人可以用,那么他手中就只剩下故乡东境。
至于北境,曹正虽曾是襄国公府的幕僚之一,如今确是国仗身份且不参与朝堂争斗,自己几次三番暗中拉拢,对方却是滴水不露,就连兵权也早早交了出去,做了个与世无争的津梁侯。但曹文远却在兵部任职,做了兵部侍郎,地位直逼兵部尚书宋世卿。
如今曹臻儿身为皇后,曹文远为兵部侍郎,曹正又一夜之间重获兵权,成了安抚使代替贺兰明去了洛图,若是再让曹家还有裴衡等人做大,这朝堂里哪还容得下他襄国公府。
如今看来,他要下猛药才能让自己手中的权力更加稳固。那么除不了裴衡,除去一个贺兰明或者曹正也算是让自己能舒心一段时日。他的一子两女不能白死,有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至于胡赛,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自以为掩藏的无人可知,却不知早已成了他人棋局上的子。回鞑部,张云冷笑,不如说是去送死。
夜君泽头痛欲裂,昨夜似乎贺兰明来过他却又不确定,于是摇摇晃晃起身,道了句,“明儿,我头好痛给我揉一揉。”
“陛下,您醒啦!”入眼的是刘福一张堆满假笑的脸,吓得夜君泽浑身一颤,忙在寝殿内搜寻一圈,问道:“明儿呢?”
刘福装作疑惑道:“陛下,昨夜您一人醉酒在寝殿,是奴才们拼死将殿门砸开,守着您一直到现在,没见将军来过啊,陛下怕不是做梦梦见将军了。”
夜君泽蹙眉回想昨夜情形,想来也是自己醉酒出现了幻觉,于是道:“贺兰府的消息呢,今日怎么没送上来。”
刘福犹豫一阵,解释道:“是……没送来,将军她……”
夜君泽心头一怔察觉出刘福话语中的躲闪,愠怒道:“说!”
刘福忙跪下,“将军今日一早就出了鄞州,去津梁了。”
夜君泽闻言,将一旁桌案上所有物品通通摔在地上,怒吼道:“谁让她去的,谁告诉她,给朕找出来,给朕杀!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吗!”
“是我。”曹臻儿的声音适时出现在寝殿外,打断了夜君泽的暴怒。
夜君泽疾步上前瞪着一脸冷漠的曹臻儿道:“你怎么有胆子这么做!”
曹臻儿讪笑,道:“敢问陛下,如今这朝中还有谁能劝得动功高盖主的裴衡,除了贺兰明,臣妾想不到其他人,所以昨夜,臣妾告诉了她,让她带着我的皇后令去津梁。”
夜君泽上前一步揪着曹臻儿的衣领道:“你知不知道她出了这鄞州城,只有死路一条!你知不知襄国公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曹臻儿望着满眼慌乱的夜君泽,“我知道,但我总要赌一把,贺兰明久经沙场又曾是影宗刺客,襄国公的人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夜君泽冷笑着松开曹臻儿,后退几步指着曹臻儿,“曹臻儿,我看你是疯了!”说罢,夜君泽便不管不顾的向外冲去,却听曹臻儿在他身后大声道:“我是疯了,当我看见她,看到你为她心碎为她痴迷,纵容她做了这个女将军,宁愿囚禁她都不愿杀了她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你去找她,无异于是去送死,裴衡和张云正等着你自投罗网!等你去了,我孤儿寡母又有哪一个能抵挡得了你外祖的攻击!你为了一个女人已经疯狂过一次,难道这一次还要搭上我和洛儿的性命,还有这全天下的安宁吗!夜君泽,既如此,你千辛万苦得来这天下又有什么意义,你配做一个皇帝吗!”
曹臻儿一席话震得在场宫婢太监连喘息都忘了,僵直的跪在地上不敢有一丝的动作。夜君泽闻言缓缓转身,看着曹臻儿,他曾以为她内敛温顺寡言少语,却没想到原来她的内心竟也是孤傲难驯。
他不禁警告道:“你最好保证她能回来,否则……”
曹臻儿冷笑,道:“否则如何,废了我皇后之位吗?”曹臻儿上前一步来到夜君泽面前,紧紧盯着他闪烁的目光,嘴角噙着一抹苦笑,“那还请陛下早做打算,这皇后我早就做腻了。”说罢,曹臻儿便踏出寝殿头也不回的向自己的宫宇行去,她边走边道:“你若那么不相信她,又何必锁着她一辈子,不也等于锁着你一辈子吗?这样互相折磨的爱,不要也罢。”
这是曹臻儿此生对夜君泽说过最重的话,多年后当她位居太后之位毗邻天下,她也不禁向自己的儿子自嘲当年的大胆妄为,若不是夜君泽本性纯善知道她是在激他,只怕她早就成了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