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刀客传奇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3章 中秋夜情侣赏月 黑树林兄弟斗刀

话说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十二日,明皇朱棣第五次御驾亲征漠北。就在那回师途中,突然病逝于蒙古榆木川军营之中,享年六十四岁。庙号太宗,谥号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与皇后徐氏合葬于长陵。其子朱高炽继承皇位,改元洪熙初年。此时节,大明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海内盛世繁华,远迈汉唐景象。

那碧云谷中,淳于复与雪倩、李妈妈已在此地居住数年之久。雪倩在疗养期间,伤势虽有好转,已能轻步行走,却始终难以复原正常状态。弯腰屈膝间,腰背生有一个肿瘤,甚是痛苦难受。每到阴天雨季时节,更要剧痛无比。倘若往后余生皆要于此,那与半瘫残疾也无多少差别。

淳于复为此夜不能寐,煞费苦心。请来四方无数良医救治,药理之法皆大同小异,并不能救治痊愈。他本欲带雪倩去往京城求医,却又无人脉门路可进,心中日夜思虑忧愁。

他虽然才三十出头,但是经过这几年风来雨去,霜雪浸润之后,面貌如同四旬年纪一般沧桑。性情早已变得温和平静,眼神里也没了虎豹杀气,身体消瘦不少,头上也添生了不少银白发。

所谓红尘俗世,古往今来,多情者易逢,却难逢真情者。昔闻霸王项羽泪显英雄本色,后有梁祝之音成千古绝响。可见情义二字,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本性。此时淳于复已经陷入了世俗生活之中。人事情感,责任使命,都深深与他融为一体,把他牢牢拴住了手脚,再也不能远走天涯。

曾经那个杀手蝮蛇,已然消逝不见。毛家村民只知道崖下住着一个名叫阿复的人。平日或是猎户打扮,或是樵夫模样,或是农民形象。为人热情豪爽,正直大方。虽然膂力过人,却从来不去恃强凌弱,也不与人争辩口舌是非,日常言语也不多说。

村民家里有事,呼他必来帮忙。脚步频繁穿梭在山林中。猎物打得多时,就分与村民们食用。或是挑去镇上货卖,倒换一些油盐米粮。又或是奔马前往四方寻找良医,救治他那未婚妻雪倩。哪里能联想到,此人曾是一个魔王暴徒。

淳于复早已远离江湖多年,也不再有丝毫兴趣。雪倩感化了他那颗孤傲冰心,把他从一介魔王改变成了天使。人生短短几十秋,最美丽动人的事,永远不是王权富贵。而是能在一生中得到一位红颜知己,今生便是不虚度光阴。

那屋宅正堂墙壁上,他学画了一些龙飞凤舞,麒麟骏马。虽然画得潦草粗乱,难入高人法眼,却也颇有特色。原来淳于复空闲之时,跟着雪倩学了一些绘画技能。手痒之余,便在屋墙上到处乱画一通。

此时将近中秋佳节,夜风微凉,气候干爽。四周青山翠林,高崖峻岭,满满都是星月光影,如披一袭幽冷白纱。后山林里偶有狼嚎猿啸,林中又有夜莺与百灵鸟歌唱之声。

屋堂里点着几支满堂红,李妈妈坐在桌边缝补几件衣裳。院子里,雪倩躺睡在一把长竹椅上,吃些果饼,喝着清茶,仰望欣赏夜空一轮明月。

淳于复坐在椅边一张凳上,不时瞥看身边一个茶炉,埋头挑选竹篮草药。他并无赏月心情,也不懂什么春花秋月。不过知道雪倩喜欢,自己便有雅兴作陪。

雪倩凝望皓月一会,把手指说:“复大哥,你看今夜的月色多么美丽,雪白似镜,光亮如银。月宫里好像还有嫦娥的影子。”淳于复望着夜空,笑着回答:“今夜的月亮,确实硕大明华,好像真有嫦娥奔月。”

他只听说过嫦娥奔月,至于嫦娥为何奔月,却不知晓其中故事。雪倩之前也没说过,因此他便独自揣测。

雪倩问他:“复大哥,你说嫦娥独自一人,从人间飞到月亮上面,她会后悔吗?”淳于复愕然回答:“应该是不后悔吧!”雪倩自言自语:“广寒宫里只有玉兔,冷清寂寞,无人倾述。可怜后羿还在对她望月思念,就像牛郎织女一样。生离死别,令人感叹。”淳于复问她:“后羿,是不是神话传说之中,那个挽弓射落九个太阳的神箭手?”雪倩嘴里嗯了一声。

淳于复疑问:“后羿是个人间箭手,嫦娥却是月亮神仙,他们之间也有关系的?”雪倩说:“那你不妨猜猜看。”淳于复寻思片刻,点头发笑:“我明白了,肯定是嫦娥仙子思凡下界,与那后羿幽会。就像三圣母、七仙女一样,私自许配凡间杨君、牛郎等人。结果嫦娥被玉帝召回天宫去了,后羿万分难舍,一路追逐,结果还是不可挽留。所以后羿才会望月思念,这就有了嫦娥奔月之说。”

雪倩听得这个滑稽说法,即刻扑哧一声,笑得欢天喜地。淳于复自编自说一番,见闹出了大笑话,也不禁自嘲起来。

雪倩笑问:“那你认为,后羿该怎么做,才算两全其美?”淳于复答复:“反正他们也已经天地永别了。与其无谓思念,那还不如各安天命。”

雪倩又笑几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淳于复把草药挑选过了,拿去后院烧锅里熬药。煎煮半个时辰后,把药汤倒进一个木盆里。调温后,端来雪倩的脚下。给她脱了布鞋袜儿,撩起挽袖,把脚泡在药盆擦洗。

淳于复只顾忙碌,雪倩看着他说:“复大哥,你一个大男人,却为我一个残疾女子如此付出,真是难为你了。”淳于复苦笑着说:“若不是我,你就不会遭受这种大罪。这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雪倩笑问:“你没想过要放弃吗?我已经是个没用废人了,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拖累?”

淳于复看她疑问:“雪倩,你今夜为何这样心神失落?”雪倩叹说:“怕是我连累了你。如果我永远都是这样,那又该怎么办?”淳于复愣了许久,愕然苦笑着说:“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外面早已陌生,我现在还能去哪?你也不要轻易放弃,总会有奇迹出现的时候。”雪倩望月感慨:“我真怕眼前这一切都会消逝而去。到头来,只是一场别离幽梦。”

淳于复见她神情伤感,就握着她的手心,把暖言安慰:“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会留在你的身边。”雪倩苦笑着说:“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怨。”淳于复劝慰:“你不要太过伤感,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以前那么多困难,我们都已挺过来了。就算再熬下去,又有何妨?”雪倩望月微笑着说:“希望我们的情义,能够感动嫦娥。”淳于复也望着月亮沉思。

此刻戌时初分。入谷的一条山道里,猿月一身黑衣着装,持刀奔马而来。距离那屋宅还有三百丈距离时,猿月勒缰息马,把坐骑放养在了路边。进入树林后,疾步快跑而来。他往一条直线上奔走,跃过一堆灌草,身子如魅影般疾快。

猿月来到那座屋宅近处,爬上一颗大树打量。视觉朦胧之中,看见前方不远处一座屋前院里,一男一女,坐在长椅边望月说话。那壮汉把手去指月亮,那女子却挥一挥手,示意他不要那般做。那壮汉欢笑几声,起身活络一番手脚后,在旁边打拳踢拳。

猿月知道那壮汉便是蝮蛇,便跳下树来。择选一处阔地,对天放起两筒红色烟花爆竹,引诱蝮蛇进来树林见面。

淳于复正在院子里活络手脚筋骨,忽见林子上空升起两道烟花爆竹,不由得愣住了神。他知道那是魅影山庄信号,必然是有同门师弟在林子里窥看,召唤自己过去会面。

他看着雪倩,迟疑片刻后,咧嘴微笑着说:“倩妹,外面风大,我们回去歇着。”雪倩看着夜空爆竹,却不知道那是何意,缓缓站起身来。淳于复把她搀扶回去房间,躺在床上歇着。

他从储物室里找出一把战刀,出门走去树林。入林后,左右查看几眼,嘴里询问:“你是何人?”

大树背后,闪出一个黑衣蒙面汉子,手举战刀,一言不发,疾步扑杀过来。淳于复只得挥刀相迎,两边刀来刀往,犹如吕布战张飞,斗得精彩激烈。二人对砍五十回合,不分胜负。对视片刻后,突然把刀挤开,各退数步稳住脚跟。

淳于复正疑惑间,却见那黑衣人自个揭下面纱,却是师弟猿月。两人已有数年未见,今夜突然相遇,尽皆愕然起来。

猿月把话说他:“蝮蛇大哥,三年不见,你的模样变化很大,身上没什么硬气了。”淳于复苦笑着说:“兄弟,你来找我有事?”猿月说:“师父他很想你,希望你能回去效力。”

淳于复知道这个师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授业之恩。但他也曾给师父卖命无数,杀人如麻,已经偿还过了这些恩情。从此再也不想与他有什么情份瓜葛,也不想再听任何人命令,尽干一些杀人勾当,弄得罪孽深重,一辈子梦寐难寝。他把刀插在地下,陷入了沉思中。

片刻后,猿月复问一声:“大哥几时可以回去?”淳于复摇着头说:“我已经退出了这个行业,世上也没了蝮蛇这个人物。你回去告诉师父,就说蝮蛇以前欠他的,都已经还给他了,让他忘了我吧!”

猿月说:“可是你还活着。你是大哥,很清楚山庄铁规,只有死人才能不回去。师父让我来找你,并没有说让你退出庄门。”淳于复摇头发笑。

猿月说:“大哥这是在反叛师门,按照江湖规矩,你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淳于复苦笑着说:“我们这种职业杀手,罪债累累,还能有什么好下场?”猿月说:“我们生来就是这种命运,没有选择的余地。既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那就认命吧!”

淳于复走上前去,把他那刀架在自个脖子上,盯着他的眼睛,嘴里说着:“你今夜要么把我杀了,要么就放我一条生路。看你怎么选择。”

猿月迟疑片刻,把刀落下,微微摇着头说:“我不杀你。”淳于复说:“那你就当从没来过这里。”猿月依旧摇着头说:“我做不到。”

淳于复不想与他纠缠,把刀收回鞘中,返身回屋。行无数步,只听猿月厉声指责:“大哥可以留下,那也要替雪倩想一想。”

淳于复喝问:“你想干什么?”猿月答复:“我不会这样对你,可我不敢保证其他弟兄会不会这样做。”

蝮蛇被他一语说得震撼,戳到了心中忌讳处,回头怒吼:“我已经与你们划清了界线,你们一定要逼我走上绝路不成?”他愤怒挥刀,把一根树枝劈断。愣思片刻后,突然把刀弃了,瘫坐地下,埋头悲哭起来。

他回想这几年来,自己从内到外,已经改变过了一切,彻底忘了从前那个蝮蛇。自从误伤雪倩后,三年来奔走数万里路,马不停蹄,到处低三下四求人,一路不知忍受过多少辛酸煎熬。如今雪倩伤势未愈,同门又来逼迫就范,自己根本就摘不掉与生俱来的铁链束缚。他幻想自己能够焕然一新,入世做个良民,结果依旧是不伦不类,不知何去何从。

今夜一战,让他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残暴蝮蛇。由此信念彻底崩溃,看不到任何希望。死亡对他来说,早已置之度外。如今生不能生,死不能死,内心真如地狱一般煎熬。

淳于复知道这个师父人性反常,凶狠毒辣。一旦雪倩落入其手,必会遭遇不测。他已经厌恶了所有血腥罪恶,只愿在这个小山村里走过一生。这本是一件平凡之事,如今却变成了一种奢望追求。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报应,还是天地造化弄人。

猿月见他伤心哭泣许久,面上也不禁有些动容。二人从小交往,一起学艺成长,感情最好。无数次出生入死,相互救援扶持。若不是恩师严令,他自然不会刻意跑来为难胁迫。自己若不奉令,又如何面对恩师交代清楚?

猿月思考一会,缓缓盘坐面前。待他哭声平息后,苦笑着说:“我真不敢相信,短短三年时间,你怎么就变得多愁善感了?以前流血负伤,都没见你吭过一声。如今却会伤心流泪。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淳于复茫然回答:“人都会变,只是环境不同罢了。”

猿月叹说:“我记得你十六岁那年,一个人去找投名状,说好一个月后便会回来,结果你一去不复返。后来听说你去官府自首,被刺配去了边关充军,我原以为此生不会再与你见面。三年后,你突然又回来了,还发誓说永远不会再离开。十年后,你又再次不辞而别,一走便是三年。直至今夜,你却对我说要划清界限。你总这样出人意料,我不知道你到底哪一句话才是真的。”

淳于复苦笑着说:“我是一个内心矛盾的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半梦半醒,有时不清不楚。转眼之间,我们都已三十多岁了,难道还会像以前那样意气用事?”

猿月把话另说:“临行之前,师父问我能不能劝你回来。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劝说。师父告诉我,说你想做个好人,却忘记手上沾了人血。所谓退隐江湖,那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如今好人做不成,坏人又不想做。那么一辈子只能活在幻想之中。”

蝮蛇听得身心震撼一番,虽然不愿明言反驳,却也不能否认自己已成了这话中人。心思矛盾之下,不觉哀叹几声。

猿月问他:“大哥离开我们,只是为了这个雪倩?”蝮蛇说:“我亲手犯下这桩罪恶,所以需要自己来作偿还。每个人都是父母生的,不能为所欲为。一个人做错了事,就必须要承担责任,否则就连畜生都不如。”

猿月辩解:“杀手不需要承担道义,也不需要有情感拖累。如果大哥想要女人,外面多不胜数,何必要把自己困守在一个穷乡僻壤之地?”蝮蛇盯看着他,突然挥手一耳光打去。猿月是个麻木硬汉,受了这记耳光,却毫不在意,面不改色。

淳于复问他:“你为何不还手?”猿月回答:“因为你是大哥,我不能以下犯上。”淳于复问:“如果我不是呢!”猿月冷笑着说:“那我就把你杀了。”

淳于复知他生性固执呆板,心里只有命令与规则至上,根本难以劝说回头。自己不擅长言语辩论,若说急了,性格难免又会暴怒起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愣了半晌后,淳于复对他说:“贤弟,听我一言,离开那里,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猿月咧嘴苦笑着说:“什么叫作生活?我和你不一样,你很聪明能干,我笨拙愚蠢。我离开山庄之后,那我还能干些什么,又靠什么才能活命下去?”淳于复问:“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魔窟里,永远不见天日了?”

猿月叹一口气:“或许那里不是永久之地,可它毕竟还算是个归宿。我没有退路可走,现在已经离不开它了。”蝮蛇默默思考这话,心知命中或许已有注定之事。一个人久陷于魔窟之中,难免不会丧失自我意识。一旦沉沦久了,思想发生畸变,日后就再难转回头了。

猿月哀叹:“我们自幼相识交往,出生入死多年,所以我今夜才会一个人前来找你。就算是我不来,其他兄弟也一样会来,到时可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淳于复苦笑着说:“如果我不回去,你们就要把我杀了才甘心?”猿月说:“即便我不动手,其他人也一样不会留情。你再有本事,又能同时对付几个弟兄?”

蝮蛇心神复转,问他:“我想退出庄门,你能不能帮帮我?”猿月沉思一刻,默默应允:“你若真想离开,也要回去与弟兄们打声招呼,把话当面说个清楚,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淳于复说:“半个月后,我会去往山庄一趟,把话说个明白,一切好聚好散,同不同意?”猿月反问:“我想去看看雪倩,可不可以?”

淳于复虽然知道猿月是个冷血恶煞,但他并非生来就是这种狠人。为人虽然呆板了些,却无阴谋,重于承诺,言出则必行,不会撒谎欺瞒。若不是受人指使,他相信这个师弟是个心地磊落之人。毕竟猿月此行带来了什么,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