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淳于复月亭斗武 燕子凤夜林败阵
却说淳于复在武馆内连住三日,来到中秋佳节之夜。他洗漱干净后,在馆内闲步游走。看见众门徒都在大院里忙碌,便来帮忙一同摆放桌椅器具。后园亭中也放了香糕果饼,以备赏月消遣。
雪青荣见他仪表堂堂,英武不俗。面上一部络腮须髯,胸膛横阔,如猊似虎,浑身有霸王气象,办事能力又很出众。心中对这个未来女婿甚是中意。
淳于复经过三年修心养性后,以往那般暴戾之气全无,早已成了一个不争世俗名利之人。只想做好本份之事,不想给人留下任何坏印象。因此这数日来,与武馆中人谈论欢快,诸事殷勤有加。或是切磋武艺,或是点拨学识,或是急人所难,只是不曾与人争执,更不曾惹出半分不悦。故而武馆门徒都喜欢他,不想让他离开。
夜至戌亥交际时分,雪青荣与淳于复坐于后院亭中赏看皓月,相互琢酒闲聊。一个丫鬟站在身后侍酒。
雪青荣手指月亮说话:“倩儿在小时候,总喜欢跑进后园里来看月亮,一看就是一个时辰,不知疲倦。老夫感觉纳闷,就问她为什么?这丫头却说,当月亮缺损不圆之时,后羿就看不见了月宫嫦娥,就会伤心流泪。当时老夫只当这是小孩儿天真烂漫,便不曾当一回事。后来倩儿长大之后,却仍然喜欢看月亮。老夫原以为她染上了什么怪癖,有一次便深夜里来到后园,问她为何总喜欢看着月亮冥思。倩儿又说,她想知道嫦娥会不会后悔离开后羿。还说长大之后,一定不会学嫦娥,要学孟姜女。这个丫头,从小就是这么机灵古怪,连老夫也从来看不透她的心思。”
淳于复笑说:“倩妹博学多才,聪明智慧。以前晚辈根本不懂琴棋书画,幸有倩妹点拨指正,这才学会了不少知识。”雪青荣摞须得意:“我这丫头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知识广阅。若非倩儿是女儿身,必有文状元之才。”淳于复点头:“晚辈也曾这样夸过。倩妹却总是说:这是自然的。”雪青荣笑说:“这个丫头,小时候就经常爱说这句话,现在倒成一句口头禅了。”
淳于复不擅与人唠叨家常里短,但见中秋佳节,又不能让愉悦场面陷入无聊境地。想到明日既要返回碧云谷去了,脑海里突然骤生一念,就起身拱手说:“晚辈以前得到倩妹指教,学成一路剑法,叫作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此刻良辰美景,所以想在师叔面前献上,班门弄斧一番,不知可否?”雪青荣微笑着说:“如此最好,老夫正想看看你的剑术如何。”便教丫环去取来一柄宝剑递上。
淳于复走出亭子,提剑起舞,嘴里缓缓朗读苏东坡那首水调歌头。一路剑法刚柔,潇洒如意,形如泼墨。喜得丫环也鼓掌道好。雪青荣看得满意,拍手喝彩:“好剑法,颇有独到创意。”
淳于复把一路剑法施尽后,收剑羞笑几声。正要走入亭子里去。却见后园墙外,突然跳进一个黑衣刺客。那人腰携一柄四尺长剑,步似履冰,又快又稳。顷刻即至试石亭边,拔出长剑便刺。
丫环惊叫起来,吓得蹲在地下。雪青荣把杯中酒从容饮尽,挥手制止丫鬟惊慌,身体却坐着纹丝不动。
淳于复见那刺客是奔往师叔而去,面上暗吃一惊。出于情理上驱使,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就快步奔去阻挡,将那刺客剑锋一隔一拨,回使一个横扫千军,举剑横劈一个半圈,将其逼退身影。
那刺客疾退数步稳住,须臾间,又挥剑来刺。手中利剑,如同流星降落一般神速。剑锋凌厉狠辣,身躯晃动下,如同鬼魅飘影一般。
淳于复剑术也不算弱,与那刺客斗得旗鼓相当,各自相赢不了。两把利剑于亭外阔地上来往穿梭,如同李太白斗剑公孙娘。二人战三十合,不见高下。
双剑撞击声响传入前院里,引来钱大通、吴小鹏等一干门徒。见有刺客来袭,都欲挥刀上前诛灭。雪青荣止住众徒帮忙,把手指说:“不用你们动手,都来看个热闹。”众人见那两人剑术斗得精彩漂亮,皆喝彩不已。
淳于复见这刺客剑术灵巧善变,出手骁勇狠辣。他也未敢大意,抖擞精神迎战。两人斗至六十回合,那刺客见不能取胜,转身之间,脚下突然迸发一道白烟雾障,身影瞬间来到墙边,翻跳出去。
双刀门众人都不曾见过这等怪异武学,无不惊叹称奇,相互议论纷纷。
钱大通指问:“师父见多识广,可知这个刺客为何会有这般技巧?”雪青荣解说:“这叫冰影术,出自东瀛忍术一派。”
钱大通说:“那刺客看起来有点阴阳怪气。”雪青荣说:“男儿大多心浮气躁,很难静心学会冰影术。”钱大通问:“为何难学?”雪青荣说:“冰影术讲究一个快字,如要脱身而去,就会借用烟雾障眼之法。本质上与杀手、密探、忍者等功夫技能,也没有多大区别。”
众人听到杀手二字,眼睛都不由得看着淳于复,对他抱以好奇之心。
雪青荣又说:“男儿学刀剑拳脚,弓马骑射,足可防身御敌,不用刻意去学什么奇门遁甲,这个毫无必要。”钱大通惊问:“师父意思是说,那刺客学了一些奇门遁甲?”
雪青荣挥着手说:“这里已经没事了,你们只管回去喝酒。”钱大通便带着师弟们退出后园。
雪青荣指问:“贤侄,你觉得这个刺客是什么来历?”淳于复摇着头说:“我不清楚,应该不是来自魅影山庄。”雪青荣唏嘘一声:“这就让人匪夷所思了。今夜若是弄不清楚真相,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
淳于复听明白了他的话意,是想让自己帮忙去查清刺客的来历,就主动请缨:“晚辈再去看看情况。”雪青荣点头:“此人剑术超群,你要小心防备,不要让他占据先机。”淳于复开门走出后园,快步追赶而去。
淳于复沿着那刺客退走方向,奔行数百丈距离后,来到一片荒郊林丛。前后一番检视,只见四周灌木围着自己,好似立身于圈心之中。他感觉到了附近暗藏一股阴冷杀气,便徘徊观察动静。
此时已是子夜,明月悬天高照,如挂硕大银盘,一片亮光照耀荒地。霎时间,林风忽然骤起,枝叶与灌丛摇摆起来,发出哗啦声响。淳于复一言不发,只是细听耳边风声,盯看林中魅影闪动。他知道这个刺客就在周边窥测自己,想要伺机而动。
他屏声止气,巡步走动。背面一颗树后,突然钻出那个刺客身影,一剑刺穿过来。淳于复见那人来得疾快,急忙扭腰一闪,避开袭击。那刺客一剑落空,身影瞬间消逝于林中。
淳于复见惯了各种斗杀场面,没有什么能够令他恐惧,因此面色毫不慌乱。
须臾,那刺客忽然又从后面刺剑而来。淳于复已知此人身法怪异,却不料她动作如此神速,好似夜空里划过一道闪电。他右手把来剑格挡住了,那刺客却在瞬间把子母剑一分为二。一剑被挡,另一柄短剑却占了便宜,将他腰肋一抹而过,鲜血立刻从腰肋里滚热而出。
淳于复措手不及,被他用短剑割伤了左肋,嘴里呻吟一声,捧着伤口蹲地。他把剑插在泥地里,先将伤口胡乱敷些白药,再用衣带紧紧包扎起来。那刺客占了上风也不在急攻,看着他手忙脚乱,嘴里冷冷发出笑声。
淳于复简单处理伤口过后,提剑站起身来,把手指问刺客:“如果我没猜错,你叫作燕子凤,对不对?”那刺客疑问:“你认得我?”淳于复说:“我只是猜测。”
那刺客冷笑着说:“那又怎样?你死到临头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该想想接下来怎样保住小命吧!”淳于复说:“我记得黑莲神教有一个巾帼女侠,刀剑术非凡,被誉为汉美人。今夜所见,名不虚传。”
燕子凤虽然蒙着面纱,眼睛里却显露一片得意神色,把手指问:“你这是在求饶了?”淳于复反问:“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燕子凤疑问:“难道你不怕死?”淳于复说:“你真以为这样就能奈何我了?”
燕子凤怒恨一声:“那就用剑说了算。”她把短剑收入长剑柄里,舞剑挥动之下,剑尖如裹着一片雪花刺来。
淳于复倚剑迎合上去,双剑粘合一处,来往交缠,如似烟花飞舞,火光频频。
彼此斗了二十合,淳于复退开一步,举剑过顶,双手以剑代刀,迎头扑斩下去。燕子凤不知是计,双手举剑隔住,恰要退开,淳于复双臂却突然加大力量,把剑死死按将住去,把她逼得跪下一只膝盖。
燕子凤毕竟是个女流,身法虽然过人,气力却是不如男子。她正待设法抽身出来,淳于复乘她分神之际,突然双臂松动,一个转身在后,趁她刚立起身来,瞬间把剑逼在她的肩上,使她动弹不得。
燕子凤未料到他提前就做出了预判,知道自己下一步的动作,因此防范不及,已被利剑架在了肩边,失手被他擒了。燕子凤是个贵族出身,心高气傲之人,不想去做那种无谓反抗。便弃剑于地,眼神里一片愤怒不甘。
淳于复本来无心与她为敌,也没有必要去伤害她人。见她已经认输,就把剑放落下来,也不与她说话,转身往回走去。
燕子凤愣了一会,气愤指责:“好嘛!你竟敢当面来羞辱我。你不要假惺惺的,有本事你就动手。”淳于复把话告诫:“我放你走,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武馆里找麻烦。”
燕子凤哂笑:“你以为我会听你废话?”淳于复答复:“那你自己看着办。”
又待要走,却听燕子凤冷笑指责:“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杀手蝮蛇。你误伤了人家的女儿,如今又想来讨好岳丈大人。你这贼头,竟然想要回头上岸,真是笑话。”淳于复背对着她,满面沉默不语。
燕子凤又说:“你听好了,贼就是贼,永远不会变成好人。你以为靠着岳丈大人庇护,就可以洗白身份上岸了吗?”
淳于复见好心饶她一命,她却敢来恶言羞辱自己。若换以前那般脾气,如何肯与她善罢甘休?此时他却今非昔比了,就反问那燕子凤:“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燕子凤冷笑着说:“逆贼恶魔,假仁假义,你以为能骗得了谁?”
淳于复并不想与她计较这些恶言恶语,也不想与她多说什么,快步自走了去。
燕子凤见他忍受如此人格侮辱,居然会不作争执,也不发怒,就这么平静地走了。原来她以前也曾了解过蝮蛇的底细,知道这是一个凶狂暴徒,因此想用一个激将法把他激怒,然后再胁迫他去为自己办事。燕子凤见计划失效了,不禁原地徘徊思考,愕然不解其因。
淳于复回到武馆后园见面,雪青荣问他:“可曾捉住这个刺客?”淳于复如实地说:“晚辈捉住了她,但又把她放走了。”雪青荣轻笑地说:“原来是这样。”
淳于复恐他见怪,又解释说:“晚辈不想伤害她,所以就自作主张。”雪青荣见他实话,心中反而高兴,点着头说:“其实我也才出来了,这个刺客名叫燕子凤,来自北方一个黑莲教会。她们在中原势力庞大,部下高手众多。你今夜若是杀了她,日后必会招惹她们派人前来报复,到时我们都不会过得安稳。”淳于复正是有此担心,遂也不再多想这事。
雪青荣嘴里嘀咕:“这个燕子凤今夜来此有何目的?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来这刺杀,她似乎是有话要说。”淳于复好奇地问:“那她为何不来武馆拜访,与师叔面对面洽谈?”
雪青荣摇头不解其意,把眼睛转看淳于复时,却见他肋腹上紧紧捆扎布带,隐隐渗透出血。
雪青荣连忙吩咐丫鬟去拿金创药,走来惊问:“贤侄,你被刺客伤了,为何不早说?”淳于复摇着头说:“只是一点轻伤,这不要紧。”雪青荣责怨:“你可真是人狠话不多。”
待丫鬟拿来金创药与白纱绢,就令他在亭子里解脱衣裳,露出一身强壮肌肉。胸前身后,有许多旧伤。刀剑鞭挞、烙印疤痕,密麻错乱,身上如同盖了一张蜘蛛大网。不受十几次严刑拷打,都不会留下这一身痕迹。又见他背上刺青一条蓝色蝮蛇,口吐牙芯,狰狞恐怖。丫鬟惊得捂嘴瞪眼,如同看见了一尊凶神恶煞。
雪青荣纵然是个练武之人,见多识广,当下也是看得目瞪口呆。把手指问:“贤侄,你身上为何会有这么多伤痕?”淳于复说:“一半是那周大财主留给我的。另一半是在江湖上,与人拼斗所致。”
雪青荣摇头叹气:“真不容易,你这条命太难得了。”淳于复致谢:“有劳师叔亲自替我疗伤。”
雪青荣看着伤痕,联想到他一路成长不易,心中酸痛起来。就把金创药细细涂抹在他伤口上,丫鬟用白纱把伤口卷裹包扎起来。雪青荣见他从始至终,嘴里都不曾发出一点声响,好像疼痛并不存在一般。又把手摸看他那腰背伤痕之后,嘴里叹息不已。
淳于复穿着衣裳后,拱手告禀:“师叔,晚辈明日要返回碧云谷去。日后师叔但有所需,晚辈一定前来听受调遣。”雪青荣惊问:“您今夜受了剑伤,怎能急着回去?”淳于复说:“一点小伤,并不碍事。休息一个晚上便好了。”
雪青荣叹说:“如果你决定了,师叔也不好再三挽留。那你就骑慢一点,不要心急图快。”淳于复询问:“临走前,师叔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雪青荣拍他肩膀:“师叔还是那句老话,倩儿是我心中唯一的牵挂,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如果你已经累了,不能再照顾倩儿,那就来扬州通报一声,师叔完全可以理解,并不会怪你什么。”
淳于复纳头倒拜,雪青容连忙扶起身来。心中早已信服他是一条硬汉子,彻底相信他的人品。毕竟淳于复后续之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