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飞跃疯人院
我又做梦了,这一次是在天津,我看到一对夫妻拉着孩子沿着海河散步,远处新建成天津之眼倒映在河里,闪烁着错落的光线,我借着孩子的眼睛穿过这些光线,犹如穿越我这漂泊的一生,我想努力看透这粼粼的河水,看透我这一生,然后我感受一束强光透过河流,就这样把我从梦中唤醒。
我望着天花板上那昏沉的灯光,再看看身边躺着一个个懒洋洋的正在准备下床的病号服们,我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里面。
“哎哎哎,七号床醒了,该吃药了。”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护士站在我面前说道。
我有些恍惚,七号是我吗?我拖着有些迟钝的身体从床上下到地上,短短的几秒中内竟然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的印象里刚刚我在哪里呢?上一秒我好像在自己房车里看着窗子上划下的雨痕,我又好像在小城下遥望山顶的金碧辉煌,又或者是在通往监狱的车里感受透过栏杆的晨光。我感觉我好像掉入了回忆的漩涡里。
我本能的和其他病人一起排着队向门口走去,走到大厅,道路尽头一个中年护士正在分发一粒粒药片,我意识到了什么,终于决定开口了,我向身边那个年轻护士问到:“小姐姐,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又问这个问题,天天问,每次一叫你吃药你就开始了,还有每次都叫我小姐姐,大叔你都可以当我爸爸了。”
年轻护士看起来有些无奈,我也有些不知所措,我失忆了吗?我记不得我问过她这个问题了,我看向玻璃中的倒影,是一个中年人的模样,我几乎认不出面前这个男人了,他那样沧桑,我好像有好多话想对他说,但是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有好多的东西如潮水涌上我的心头,似乎一瞬间我想起了许多事情。
“护士小姐,这是我吗?我记得我是在牢里呀。”
“你确实在牢里,不过是在自己头脑的牢房里。好了,快去吃药吧,吃了就好了。”
年轻护士没有回答我的种种疑问,只是安抚着我,想让我把药吃下去,我本能的厌恶着眼前中年护士递来的药片,我试着把药片藏在舌头底下,但看起来中年护士并不信任我,她让我喝水,然后叫我张开嘴反复检查我有没有把药吃下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很会隐藏这小小的药片,似乎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她最后没有发现我藏在舌头下的药片。
我就这样带着一肚子疑问,在年轻护士的陪伴下走向院子里,趁着她不注意将药片精准的吐到排水口里。我感受到阳光照耀在我的身上,我似乎来到我出狱了的那天了,阳光洒下,我贪婪的呼吸着空气,我从没这样感到过自由,即便是我走过那么多城市,即便我看过这么多的风景依然不如那一刻,依然不如这一刻,我出狱了,但远处的精神治疗中心的几个大字却体醒着我现在的处境。
陪伴着我的年轻护士突然对我说道:“你怎么刚刚突然不叫我小姐姐了,改叫我护士小姐了呢?”
我回过神来对她说:“不是你不让我那样叫的吗?我刚刚透过窗子看到自己的模样了,咱们两个确实差着辈分呢。”
“哟,七号,你今天终于清醒一点了,我还以为你病入膏肓了呢,你说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事情来了?”
“我的确想起来一些事情了,不过我还是不知道我怎么在这里,还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晃眼我就这么老了。”
“你当然是因为有病才在这里啦,还有人不都是一晃眼就老了嘛。”
我知道她也许根本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于是我向她解释在我的记忆里自己应该还是个二十六岁的大小伙,刚刚在声色犬马里过完一个惊心动魄的生日。我又问她是不是我的记忆出问题了,还是得了什么痴呆之类的症状。她告诉我我已经来了三个月了,我一直处于半清醒半恍惚的状态,有时候总说些俏皮话,有时候又突然失忆什么都不知道了,是警察把我送过来的,医生说我说得了失忆症,至今还没有找到我的来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眼前的年轻护士。
“你今天确实有些不一样,以前你都不会问我叫什么的。”
“我的确也感觉有些不一样,虽然我根本没三个月的记忆。”
“你就叫我小柔吧,大家都这样叫我。”
“小柔,你可以帮帮我吗?”
小柔看着我,有些沉默,我想她也不知道怎么帮我,我感觉自己是被遗落的人,是一个幽灵。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己可以想起经历的事情,却想不起自己是谁,我跟她说自己去过的许多地方却说不出自己来自哪里,我跟她说我做过牢但是却说不出我在哪里做过牢,我跟她说我会很多东西但是却想不起自己叫什么。
我的记忆里总是自己一个人,我说不出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爱人,什么也说不出。她告诉我,我说的这些都告知警察了,但是信息有限,而且我说的太过零碎和纷杂,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到处流浪的疯子,所以可以说出自己去过的许多的地方,会很多东西,却又查不到我的出行记录,身上又没有什么身份证明,又觉得很多事情都是我的臆想,因为我的记忆里一个人也回想不起来。
我突然想到我早上做的梦,我梦到小时候我在天津的海河旁望着天津之眼。我想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小柔,我想我是天津人。”
“你想起来了?不过确实有点,因为你总是那么嘴贫,失忆了也那么多话。”
我有些尴尬的看着她,她似乎并没有想帮我的意思,突然,她转过头来,我们两个的目光就这样相融了,我潜意识里觉得只有她能帮助我,帮助我找到自己。
“我挺想帮你的,从你来了之后,你每天都跟我说一些不一样的风景,你好像真的周游过整个中国,我觉得你肯定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你什么,有时候挺羡慕你的,你的人生太精彩了,你又可以轻松的把它们抛在记忆的阁楼里,他们说失忆症是自我选择的,是一种保护机制,也许你根本就不想回忆起那些过去呢?”
她第一次问我问题,我却陷入到深深的怀疑中,也许是这是我的选择呢,我真的要去探寻自己的过去吗?肯定的!几乎一瞬间我就得到了答案,不管过去的那个我是怎么想的,现在的我只想要找回自己的过去!
我又一次深深的看向身边这个年轻的女孩,她正值青春年少,她的生命如同正向着阳光生长幼树一样,我知道她心底里一定也渴望着自由与热烈。
“我想你可以带我离开,我想找到自己遗失的东西,你一定也不喜欢这里吧,在压抑的病房去规训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没人愿意探寻这些精神病的内心世界,他们都是被社会遗弃孤立的人,我呢?也许,我走的路太多了,遗忘了回家的路,也许我本不该在这里。”
也许我的话真的打动了她,我看着她的手抓着衣角不断的摩擦着,最后放开了,她松了口气,下定了某些决心。我想在过去的经历中我拥有了一种可以洞察人心的能力,我依靠本能的觉得她心里一定有自己的对现实与理想的挣扎。
“我可以帮你,我也挺想出去转转的,我们可以一起去天津,不过要在确定你的病情有所好转,而且确定你没有暴力倾向,不会伤害别人之后。”
这几天里我没有再失忆,不会在第二天醒来以后把一切都忘记,我想在我下定决心拾起过去的那一刻我的失忆症就好了,我不会再失忆了,却还是想不起过去的事情。在我的新的精神鉴定结果出来之后,我又见到了小柔,她穿着便服,牛仔裤和一件宽松的上衣,站在医院门口的一辆房车旁等着我,我拿着我的衣服,身上还是穿着那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你跟我说过你的房车,你说你开着房车跨越了296个城市,怎么样,我朝我老舅借的,酷吧?别穿着你那件病号服了,快上车换衣服吧”
我走上车,她将床边的帘子拉上,让我换上了衣服,我看到了病号服背后的字:连云港市精神治疗中心。我这才发现自己在连云港。
“你说你这精神病可以开车吗?万一你开着车忘了自己在开车怎么办?”
“我病情不是好转了吗?医生都说我现在只是失忆了,而没有失忆症了。”
“你这好的太突然了,又没什么东西刺激你就好了,看来吃药还是有点用的。”
我很想告诉她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好好吃过药,我又怕她会担心我,所以并没有告诉她。
我们两个就这样驶了出去,很荒谬的开始了这样一段旅行,我在副驾驶看着身边掠过的一根根栏杆,我们走的越来越远了。在医院我总告诉她我的事情,在闲聊中我总算知道了她的很多事情,她姓陈,她家里挺富裕算是小资,她跟我说她本来可以不选择当护士而是当个快快乐乐的富家小姐,也许是同情心,也许是家庭教育,她最后选择当了一个护士。
“我挺同情那些患有精神病的患者的,我奶奶就是有阿尔兹海默症,她去世的时候在病床上看着我哭,却怎么也想不起我的名字,我真的很痛心。我上学的时候总想着自己毕业后就可以照顾这些病人,让他们能够幸福一些,可是真当我到了医院之后又是另一番样子了,大家对病患们都不管不问的,病患们也不会主动交流,似乎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喂药,然后把他们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直到他们死去。”
我想象着她奶奶在临死前极力想把她记住的样子,这个世界总是充满了无法诉说的创伤。也许这就是她选择和我踏上旅途的原因,我是一个会主动诉说自己的病人,极少的一个,她想去弥补这些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