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鹰东征琐话
五月十九日午夜，中国神鹰精锐飞机一队由徐焕升队长率领，东征日本，于熊本、久留米、福冈等处发散传单百万份，安然飞返。传单文略谓：“尔再不训，则百万传单，将一变而为千吨炸弹，尔其戒之。”
二十日下午一时许，我听见人说，中国的空军带赴日本的不是传单而是炸弹。其中一个人说：“我们应该去投炸弹。他们在我们国内投了无数炸弹，杀了无数人民，我们应该去报复一下。况且，对这么残暴的敌人，还要用传单讲什么理呢？”到了下午四点钟，号外出了，大家才知道确是去投传单。然而在人群中还时时听到怨声。他们咕噜地说：“为什么不投炸弹呢？太可气了……”这些话引起了我的一些感想。
中国空军此次东征，态度至极堂皇，使命至极神圣。足为世间文明大国的表式，足为世间野蛮侵略者的警戒。盖日本向中国人乱投弹，其实并无伤害炸中国，却在那里炸毁日本自己的国家命根。因之中国投在日本地方的传单，看似一张纸，其实每一份是一个重磅炸弹的种子。这些种子将在日本人的心发芽生长而爆发出来，炸毁日本军阀的命根。这些种子还要散播在全世界的人心中，长出无数的重磅炸弹来，炸毁世界上一切暴徒的命根，而促成和平幸福的大同世界。
万方多难此登临
孟子说：“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服孔子也。”这几句话说明着一个千古不易的定理，即道德胜于暴力，公理胜于强权。近视眼的人，只看见目前世界上的弱肉强食的事实。就以为要在世间立国，只有扩张军备，与世间的暴徒争一日之长，其实这是舍本逐末的浅见的自杀政策。甲国造飞机一千架，乙国造二千架来制胜他，丙国又造三千架来制胜他，丁国又造四千架来制胜他……这样下去，穷兵黩武，没有底止，和平之神愈走愈远，世界终于变成了修罗场、人间地狱，人类的末日，就来到了。所以武力只能暂时用以制暴，决不能作为立国治世的基本。现在暴日侵略我国，残杀人民，我们必须用炮火去抗战。但这是以毒攻毒。仿佛人体受病菌侵害，必须剧药，以杀病菌。但等到病菌杀尽，人体复健的时候，我们决不再服剧药，而需要营养丰富的粥饭了。这剧药好比抗战，粥饭好比人道、公理、正义、礼乐，我们是不得已而抗战，不是要用武力来同暴寇争长。他们在我们国内投了无数炸弹，杀了无数人民，这是他们的违犯国际公法，他们的背叛人道，他们的自杀政策。倘使我们的空军也带上炸弹去炸杀日本的人民，我们就也犯法律，伤道德，而我们的神圣抗战就变成“以暴易暴”了。上面所引孟子的话，没有引完，其下文又说：“诗云：自东自西，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因为以德服人，人皆心悦诚服。所以治国平天下，非常容易。古代商汤的王天下，便是一个实例。孟子写汤的以德服人，说“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我后，后来其苏。’”又说：“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盖世人爱和平者多，好杀人者少。若有好和平的人出来征伐，世间一定到处响应，到处盼望他的来征。正如孟子所说：“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所以此次中国空军东征，不投炸弹而投传单，正是向日本人民宣扬我们的仁政，向日本人民表明我们的不嗜杀人。拾着我们的传单的日本人民，这几天一定在心中叫：“奚我后，后来其苏。”不过他们被日本军阀所强制，不敢出声而已。我们这一类的仁政将来积多起来，一定可以使日本人民“心悦诚服，如七十子之服孔子”。那时他们自会起来打倒他们的军阀，不劳我们一兵一卒。有人怨我们的空军不用炸弹去报复，是浅虑之言。其实不用炸弹而用传单，是更大的报复！
俗语有句话：“轻句还重句，先打没道理。”一般民众中，颇有信奉这句话的。在他们想来：日本到我国来投炸弹，我们也到日本去投炸弹，是天经地义。但这也是浅虑之言。因为日本侵略中国，不像阿二打阿大这么简单。阿二与阿大是一人对一人，日本与中国却是一国对一国。一国之中，人数很多，良莠不齐，我们不能拿一小部分来代表全体。侵略阿比西尼亚[24]的是意大利人。但仁慈恻隐的《爱的教育》的著者也是意大利人。同理，侵略中国的是日本人，但同情于中国而反对侵略的日本人，亦正不少。最近日本国内常有因反战而被捕的，日本军队里常有反战而自杀的，日本兵士常有反侵略而向中国投诚的，日本俘虏的供词，多数是被迫从军，不愿参加侵略战的——这些事实在近来的报纸上，时时可以看到。可见侵略中国的是少数的日本人。大多数的日本人是无害于中国或同情于中国的。倘根据“轻句还重句，先打没道理”的俗语，而用炸弹去炸杀东京、大阪的平民，则又是俗语所谓“吃了对门，谢隔壁”了。
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处处教人以促进“世界大同”为最后目的。胸襟博大，至可钦佩。在军阀穷兵黩武的今日，我们尤须厉行这主义，联合世界上的善良分子来打倒恶劣分子，为世界人类保留生机。原来人类不可以一概用国家来分群。意大利有恶人，也有好人；德国有恶人，也有好人；日本有恶人，也有好人。全世界各国爱好和平的善良的劳苦大众，不论何种族，不论何国籍，都是同气连志的好朋友。我们的抗战所要讨灭的，是日本的军阀，不是日本老百姓。所以我们的空军东征，不投炸弹而投传单，一本于孙中山先生的仁慈博大的精神，诚为大中华军人的表式！英国的《新闻纪事报》评论中国空军东征，说“传单力量强于炸弹”。因为这可以唤醒日本人民起来推翻军阀。又说：在日本，凡不利于政府及其侵略政策的新闻，一概禁止报纸揭载。因此日本人完全受政府欺骗，不明战事的真相。若中国空军能常常东征，把所有的日本军阀穷兵黩武、欺骗民众的新闻用传单自空中掷下，则日本国内将起大乱，日本政府军阀的伎俩也就穷了。总之，我们不用炸弹去杀害无辜的日本民众，正是“仁政”的一端。换言之，就是促进“世界大同”的动机。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兴废存亡者亦然。”又曰：“仁者无敌。”我们以“仁”存心，则最后胜利必属于我。
所以我闻知中国空军东征的消息，即在心中，改作了一首《诗经》：
我们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