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量月亮

这一组量词主要用于量月亮，也有个别量日之例。由于月和日都是唯一的，所以它们只和数词“一、半”连用，且往往出现于诗词中，更多是起到比喻、描写的作用。

一、轮

（一）《说文》：“轮，有辐曰轮……”即车轮。《周礼·考工记》：“凡察车之道，必自载于地者始也，是故察车自轮始。”车轮为圆形，作为量词就用来称量圆形的东西。

（二）量词“轮”产生较晚，本期之前未见，但唐人所著之《南史》有以之量车的例子，其中《贼臣列传·侯景》有“车至二十轮”的说法，详见下文例（21）。这应有史料依据，或在南北朝时已有此用法，但不知几轮为一车。

（三）本期的量词“轮”。

1. 主要用于量满月，数词只能是“一”。

（1）似暗室内一盏明灯，如众星中一轮朗月。（敦校929）

（2）白毫照处，一轮之秋月当天……（同上962）

（3）问：“如何是云水意？”师云：“一轮孤月，万像齐耀。”（祖244）

（4）一泓秋水一轮月，今夜故人来不来？（喻凫诗，6279）

（5）一轮湘渚月，万古独醒人。（贯休诗，9339）

（6）三尺灵乌金借耀，一轮飞镜水饶清。（徐夤诗，8172）

（7）又见去年三五夕，一轮寒魄破烟空。（齐己诗，9560）

（8）师亲指归路，月挂一轮灯。（寒山诗，9084）

（9）嫦娥老大应惆怅，倚泣（一作独倚）苍苍桂一轮。（罗隐诗，7555）

（10）如帐碧玉，有月一轮。（《长安雪下望月记》，《全唐文》卷727）

以上例（6—9）字面所量不是月，但“飞镜、寒魄、灯”都是比喻月亮的常见喻体，月中桂树也是众所周知的，这种现象第九章第九节还将专题论述。

以“轮”量月虽是新生的用法，有较强的修辞色彩，但以上诸例并不限于诗歌，有变文、释家语录，也有文人散文。这说明以“轮”量月不仅限于修辞，已经在较高程度上语法化了。

2. “半轮＋月（或日）”量残月（或落日）。

（11）……水玉棱头，香榭而半轮明月。（敦校770）

（12）村寺钟声度远滩，半轮残月落山前。（李梦符诗，9730）

（13）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李白诗，1726）

（14）一撮秋烟堤上白，半轮残日岭头红。（姚揆诗，10020）

（15）楼下长江百丈清，山头落日半轮明。（杜甫诗，2314）

（16）若无青嶂月，愁杀白头人。魍魉移深树，虾蟆动半轮。（同上，2528）

（17）江月光于水，高楼思杀人。……玉露团清影，银河没半轮。（同上，2523）

（18）桂吐半轮迎此夜，蓂开七叶应今朝。（李峤诗，723）

“半轮”所量月、日有的从字面即可看出（例11—15）；有的从上下文及诗题可知，如例（16、17）诗题分别为《月三首》（其一）及《江月》，上文亦出现了“月”字，例（18）李峤诗用月中桂树之典，且题为《人日侍宴……》，人日即正月七日，半轮（月）就是半圆形的上弦月。

3. 量某些农具及车辆，结合的数词不限于“一、半”。

（19）河水硙一轮。（敦煌文书B74）

（20）出门泥漫漶，恨无直辕輂，十钱赁一轮，逢（一作篷）上鸣斛觫。（皮日休诗，7027）

（21）升平有脂粉硙两轮，郭子仪私硙两轮，所司未敢毁彻。……公主即日命毁。由是势门碾硙八十余所，皆毁之。（《旧唐书·郭子仪列传》）

（22）景造诸攻具及飞楼……阶道车、火车，并高数丈，车至二十轮，陈于阙前，百道攻城。（《南史·贼臣列传·侯景》）

“硙”是由两片扁圆形石盘做成的石磨，“輂”是一种马拉的大车，“轮”可量带有圆形部件的硙和车是合乎理据的。例（21）先后分别用“轮”与“所”量硙，前者着眼于其形状，后者着眼于所在处所。

4. 相当于“番”，仅见一例。

（23）千古是非输蝶梦，一轮风雨属渔舟。（崔涂诗，7781）

这是晚近才有的用法，在这里是一个特例，值得注意。

（四）本期之后，“轮”保留着量月的功能，也可量同是圆形的天体“日”，杨万里《迓使客夜归》诗：“水与天争一轮玉，市声人语两街灯。”辛弃疾《太常引》词：“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陆游《泛舟泽中夜归》诗：“半轮残月斗杓东。”萨都剌《石夫人》诗：“一轮明月照夫人。”《水浒传》42回：“少间风扫薄云，现出那轮明月。”《红楼梦》40回：“贾母道：‘一轮红日出云霄。’”同书76回：“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现代用法相同。另有动量词用法，表示循环的次数，如：“我俩都属虎，他大我一轮”“比赛已进行了两轮”。

二、环

（一）《说文》：“环，璧也，肉好若一谓之环。”“好”指中间的孔，“肉”指边，孔径与周边的宽度相等的玉璧就是“环”，《左传·昭公十六年》：“宣子有环，其一在郑商。”也泛指一般的环形物，曹植《美女篇》：“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二）作为量词始见于汉代，《居延汉简甲乙编》有“数环钱”的说法，89这可能属于计量单位词。郑玄为《周礼·考工记·冶氏》“重三锊”一语所作注曰：“许叔重《说文解字》云：‘锊，锾也。’今东莱称或以大半两为钧，十钧为环……”郑氏引用的《说文》释文异于今行之徐铉注本，这是汉代衡制，由此可知当时“环”是一种重量单位。至于《居延汉简》里量钱的“环”是按重量计抑或另有规定，则不得而知。90

（三）本期量词“环”的用例不多，但也分为两类：

1. 量月、日。

（1）截得半环月，磨成四寸霜。（章孝标《答友人惠牙簪》诗，5753）

（2）好看落日斜衔处，一片春岚映半环。（白居易诗，4866）

（3）更待夜深方有意，半环新月上重床。（钱弘俶诗，唐外605）

由于“环”是用于新月、残月或落日的，故跟它结合的数词只有“半”，可见它更多地带有比喻的性质，如例（2）也可认为只是把落日比作半环。另有韩偓诗“月若半环云若吐”（7805），这就只是比喻，根本不能分析为量词。

2. 量玉。

（4）当日处分家中，遂使开其库藏，取黄金千两，白玉数环……（敦校553）

这应该是因玉的形状而取的量词，计数功能强于量月者，唯用例亦很少见。此后“环”的量词功能消失，没有延续下来。

三、弯

《说文》：“弯，持弓关矢也。”本义拉开弓弦，贾谊《过秦论》：“士不敢弯弓而报怨。”开弓时弓弦屈曲不直，故引申为弯曲，白居易《东南行一百韵》诗：“射策一弯弧。”用为量词就量形状弯曲的新月，仅有个例始见于本期：

玉宇无人双燕去，一弯新月上金枢。（花蕊夫人诗，8973）

本期之后，“弯”仍量弯曲之物，如《红楼梦》第3回：“两弯柳叶吊梢眉。”同书21回：“一弯雪白的膀子……。”现代之例如巴金《家》20：“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天空。”宗璞《鸣沙山记》：“我们……看见四面黄沙之中那一弯明亮的水。”无论古今，“弯”都带有很强的描写性，而不是一个常见和实用的量词。

四、钩

《说文》：“钩，曲也。”实际文献中多指形状弯曲的工具、用具等，《庄子·胠箧》：“钩饵罔罟罾笥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作为量词就用于称量弯曲如钩的新月，始见于本期：

（1）帘卷玉楼人寂寂，一钩新月未沉西。（王周诗，8660）

（2）一钩初月临妆镜，蝉鬓凤钗慵不整。（李煜词，10046）

（3）再饮一杯红霞酒，回首，半钩新月贴清虚。（李珣词，10124）

这当然也带有很强的修辞色彩，仅见于诗词，计量功能有限。

此后，文学作品里仍常以“钩”量新月或残月，宋王庭珪《和读书台入夜即事》诗：“半钩残月吐纤纤。”陆游《梅花》诗：“低空银一钩，糁野玉三尺。”《二刻拍案惊奇》卷13也有“灿烂一钩新月”之说。现代之例如茹志鹃《高高的白杨树》：“半钩残月还挂在西边。”

另外，“钩”还可称量其他弯曲状的器物，如《聊斋志异·小谢》：“以金如意一钩为贽。”这在本期的语料中尚未见到。

此外，用于称量月亮的还有“团”，量月亮及会合在一起的人、聚集成团的物等等，见第三章第三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