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头里的小孩(小译林国际大奖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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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邮递员送来个大包裹

话说巴尔托洛蒂太太在镜子里看了半天,看够以后,回到起居室,重新在摇椅上坐下,开始考虑是动手工作呢,还是出去买东西,或者是再回到床上去。正当她决定回到床上去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铃声又长又响。巴尔托洛蒂太太紧张得跳了起来。这样按铃,不是送电报的邮递员,就是消防员。她指望把门铃按得这样又长又响的是位邮递员,给她送汇款单来了。巴尔托洛蒂太太一直盼望邮递员送来汇款单,邮递员也真常常送来了。十元、二十元,甚至五十元,这就要看巴尔托洛蒂太太卖掉的地毯尺寸有多大了。

汇来的支票上写着:

巴尔托洛蒂手织地毯公司

巴尔托洛蒂手织地毯公司的全体员工实际上只有一位——贝尔蒂·巴尔托洛蒂。加上“公司”两个字,她的名片就好看多了。

巴尔托洛蒂太太能织出全市样式最好看、色彩最鲜艳的地毯。出售她那些地毯的地毯商店和装潢商店总是对他们的顾客说:“噢,巴尔托洛蒂太太是位真正的艺术家!她的地毯是小小的杰作!因此才卖得那么贵。”(其实他们开的价是给巴尔托洛蒂太太的货款的三倍,因此他们才卖得那么贵。)

一点不错,站在门外把门铃按得这样又响又长的人是位邮递员,但他送来的不是汇款单,而是个大包裹。他喘着气,擦着头上的汗。“足有一百公斤重!”他指着那个用白纸包着的大包裹说,“至少也有二十公斤!”他把包裹拖过门厅,送到厨房里。巴尔托洛蒂太太在回执上签了字,给了他小费。邮递员说:“再见。”巴尔托洛蒂太太也说:“再见。”她送他出门。

接着她回到厨房,在这个白色大包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用手抓了抓她那染成金黄色的头发,涂着天蓝色指甲油的手指抓着被润发油粘住的发卷,动着脑筋。

她想:是毛线吗?不对,不可能是毛线!毛线没那么重。她心里说,这么大一包毛线顶多五六公斤。

巴尔托洛蒂太太站起来,绕着那个包裹转,想找寄件人的姓名、地址。可是她没有找到姓名和地址。她小心地把包裹倒过来看,在底部也没有看到什么。

“那么,我亲爱的!”巴尔托洛蒂太太严厉地对自己说,“那么,我亲爱的,你就好好回想回想吧!”

这都是因为巴尔托洛蒂太太有一个坏习惯,她一见订货券就动心。只要在报刊上看到让读者剪下或者撕下寄出的订货券,她就真的把它们剪下或者撕下填好了寄出。她对于订东西太着迷了,从来不肯想想这些东西她是不是用得着。她订东西的热情使她买回了一些非常古怪的玩意儿:十七卷《动物百科全书》、一沓灰色男士线袜、一套供二十四个人使用的塑料茶具,还有一份养鱼杂志。此外还有一个土耳其咖啡磨(供床头灯装饰用,而不是用来磨咖啡的)、十条特大号女式安哥拉羊毛扎口短衬裤、九个喇嘛用的转经筒。然而巴尔托洛蒂太太订的和收到的东西中,最不可思议的无疑是一条地毯。当邮递员把这条价钱又贵、花纹又难看的地毯送来时,巴尔托洛蒂太太只好为她自己的坏习惯而痛哭,发誓永远、永远、永远不再订任何东西。

然而诸位也知道,一个人养成了坏习惯是不会一下子改掉的——第二天,巴尔托洛蒂太太又填了一张订货券:

请寄144只镀银茶匙(订货券邮资已付),

收货时付现款。

因此巴尔托洛蒂太太如今在拼命回想订过些什么。她的记忆是十分清楚的。除了一包五枞牌面条和一包用来改良早餐的燕麦片试用装外,她只记得还订了一套带钳子和打眼器的克罗米按扣。但这么一套按扣绝对不可能重达二十公斤!根据经验,巴尔托洛蒂太太知道试用装和免费奉送的东西从不会超过一百克。

巴尔托洛蒂太太想:这包东西也许是阿尔贝特舅舅寄来的。也许是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不过三十年来,他一次也没有给我送过生日礼物,如果那位亲爱的老人家决定全部补送,或许会有二十公斤!

巴尔托洛蒂太太从厨房找来一把剪刀,把捆包裹的绳子剪断。接着她扯开白包装纸,再打开一个大纸板盒的盖子,要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盒盖下面是天蓝色的刨花,上面放着一个蓝色信封,上面写着:

贝尔蒂·巴尔托洛蒂太太收

这几个漂亮端正的字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信封上还扎着一根漂亮的新缎带。第一,阿尔贝特舅舅没有打字机;第二,他不会叫她贝尔蒂·巴尔托洛蒂太太。

巴尔托洛蒂太太打开信封,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打开念道:

亲爱的巴尔托洛蒂太太:

送上您预订的货物,请查收。很抱歉送晚了,这是由于我厂生产部门不断改进设计的缘故,事非得已,尚请见谅。

万一您不再需要我厂这一产品(但愿不会如此),可以退还给我们,请通知我们来取,邮资由我们付。但我们必须指出,由于卫生关系,我们只能收没有打开的罐子。

下面是签名,它看着又像是亨伯特,又像是洪伯特,又像是蒙伯特。

签名下面写着:

本品经过数次检验,出厂时合格。

巴尔托洛蒂太太把信和信封放在桌子上,向纸盒弯下腰去,开始在天蓝色的刨花里翻找。她摸到一个又光滑、又坚硬、又冰凉的东西。她把刨花全部从纸盒里掏出来扔掉,于是看见一个闪闪发亮的银色大铁罐。它有一把男式雨伞高、三十年树龄的树木粗。铁罐上没有标签,只有一个银币大小的圆斑。罐子的一头写着“上”,另一头写着“下”,罐子的中部有一圈字,看出来写的是:说明书在罐里。

巴尔托洛蒂太太让铁罐从纸盒里滚出来,把它竖起来放着,写着“上”的一头在上,写着“下”的一头在下。她敲敲铁罐,声音是空洞的。

“那么可能是什锦水果。”她喃喃地说。

“也可能是爆米花。”她加上一句。

巴尔托洛蒂太太非常爱吃爆米花。可是她把铁罐细细一看,就明白也不可能是爆米花。这个铁罐不能装液体或者颗粒状的东西,因为它中部有一圈金属拉环,一拉就可以把罐子对半打开。因此铁罐里装的只能是一个固体!

“腌牛肉!”巴尔托洛蒂太太抓住那拉环,对自己说。巴尔托洛蒂太太爱吃腌牛肉甚至胜过吃爆米花。二十公斤的腌牛肉可不少了,巴尔托洛蒂太太知道,它们没有办法全放进她的冰箱,但是她想:没关系,我送一公斤给埃贡,送一公斤给迈尔老太太,送两公斤给小米奇,再邮寄三公斤给亲爱的阿尔贝特舅舅!至少可以让他知道我想他胜过他想我,留下来还不少,我可以整整一个星期不用买肉了。

我早餐吃腌牛肉,午餐吃腌牛肉,下午茶吃腌牛肉,晚餐吃腌牛肉……于是,她开始拉那个拉环。

“别动它吧,我亲爱的……也许会出问题。”一个声音在她的左耳边响起来。

“嘿,快点把这有趣的罐子打开吧,我亲爱的!”另一个声音在她的右耳边响起来。

反正这两个声音都是她自己的,因此她对它们全不理会。

可是,如果现在要想不打开也来不及了,因为金属环已经拉开了五厘米。巴尔托洛蒂太太继续拉。罐子里发出滑稽的嘶嘶声。等到巴尔托洛蒂太太把金属环完全拉掉,罐子的上半部和下半部只连着一点儿时,嘶嘶声停止了,一股防腐剂和医院里的那种气味发散出来。

“根本不是腌牛肉的气味,除非这是劣质牛肉。”巴尔托洛蒂太太一边咕哝着说,一边掀起铁罐的上半部。

幸亏巴尔托洛蒂太太后面就是一张凳子,因为她吓了一大跳,从头发梢一直哆嗦到涂着亮绿指甲油的脚指甲。她感到头昏眼花,摇摇晃晃,一屁股就瘫坐在后面这张凳子上。

蹲在铁罐里的东西说起话来:“你好,妈妈。”他亲热地向她点了点头。

巴尔托洛蒂太太被吓得太厉害了,她不仅仅是哆嗦和感到头昏眼花,还在眼前一片紫色的迷雾上看到跳动着的小金星。

巴尔托洛蒂太太就这样给吓得一动不动,看见小金星蹦蹦跳跳,看见一片紫色迷雾。透过迷雾,还看见下半个铁罐里有一个从上到下全皱巴巴的侏儒。她看见一个皱巴巴的头、一张皱巴巴的脸、两条皱巴巴的手臂,还有皱巴巴的喉咙和胸部。接着她还看见一个皱巴巴的肚子,因为这侏儒本来是在罐里坐着,这时候他站起来了。他说:“营养粉剂在盖子背面,妈妈。”

巴尔托洛蒂太太狠狠地摇摇头,眼皮很快地眨动着,尽力要驱走小金星和紫色迷雾。不错,小金星没有了,透过紫色的迷雾,她看见一个天蓝色的小袋贴在铁罐盖的背面,上面写着:营养粉剂。在这几个字底下是一行小字:

用四升温水把粉剂溶化,罐一打开就马上浇在罐中物品身上。

小袋的一角写着“由此撕开”,还有一个箭头指着撕开的地方。巴尔托洛蒂太太把箭头指的一角撕开了。

“请你快一点,”侏儒说,“因为没有营养粉剂,我就不能忍受空气。”

巴尔托洛蒂太太摇摇晃晃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从洗物盆底下拿出粉红色的塑料桶,放在水龙头底下,再把热水器的开关转到“热”(这个热水器太旧了,开“热”仅是“温”)。她拿来一个能装半升水的瓶子,接了八瓶温水倒进桶里,然后加上营养粉剂。营养粉剂是深褐色的。巴尔托洛蒂太太用一把木勺子搅拌,水变成了淡褐色。

接着,巴尔托洛蒂太太小心地把淡褐色的水慢慢地浇在皱巴巴的小人头上。她本以为水会像淋浴一样从他身上流下来,落到罐子里,洒到地板上,但她想错了。皱巴巴的小人吸收了所有的淡褐色的水,身上的褶皱越来越少,很快就不再像一个侏儒,而是一个完全正常的孩子了。

等巴尔托洛蒂太太把四升溶液全浇到他身上后,她就看到一个小男孩站在罐子里。这男孩看起来大约七岁。他有漂亮而健康的棕色皮肤,又滑又软;脸颊红润,眼珠亮蓝,牙齿奶白色,头发鬈曲很好看。他没穿衣服,身上光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