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发财命

1

我拖着行李箱，牵着大金毛KIKI，站在莱福公寓9栋703门口，看着王来福中介公司雇员老A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钥匙塞进门锁中，向右连续旋转两圈后，“咯嗒”一声，门打开了。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屋子，刚简单装修过，房间里还有一股没挥发完全的甲醛气味。

“这小区环境很不错，虽然房龄有点老了，但是你看，这绿化多好啊，这些树都快长成树林了。”老A穿着人字拖，踢踢踏踏地走到窗前，一下将窗户打开……

此时，正是梅雨季节，空气潮湿闷热，阳光茫茫地晒入房间中，为房间笼罩上一层模糊的光影——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我看到房子的内部装饰后，我还是差点咬破自己的嘴唇。再也不是我住了一辈子的房子了。所有我曾经生活过的气息，都已经烟消云散……那一刻，我差点哭出来。

老A见我迟迟没进门，只是站在门口四下张望，他有点不耐烦，但是脸上却还挂着职业笑容，挥舞着租房合同，笑嘻嘻地看着我说：“陈先生，进来看看房子啊。别光站在门口。”

我低下头，偷偷抹了一把眼泪，拉着KIKI走进了房子。还有什么好看的呢？这房子的格局，我比谁都清楚。后来，我走到阳台，两手抓着窗户，向下望去——小区下沉广场已经修缮过很多次了吧。至少我记得，当这套房子转给王来福中介公司老板时，这里的瓷砖是贴着红色的。除了这个，嗯，小区里的树木也确实长得繁茂得多了，和当年我离开那会，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正当我痴迷地看着楼下的景色时，忽然，肩膀上一沉，老A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先生，怎么样，觉得适合就租下来吧。我们公司啊，最欢迎养狗的住户租房子了。养的狗越大，房租折扣就越大。这是最后一套空着的房子了——”

老A还在那边喋喋不休，我叹了一口气，头也不抬地说：“七折。我租了。”“啊。”老A停顿了下，说，“八折。七折真的做不了。”

“我养的是大金毛，所以你最高权限是给租户打六折的。但是，你要自己贴一个月的薪水。”我转过头看着老A，眼神闪烁，“我也不为难你，打七折。”

老A狼狈地倒退一步，有点慌乱，但是很快就镇定了。他的脸上浮起职业笑容，轻快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说话。老A犹豫了下，终于说：“那就七折。”我没再理他，而是转过头，继续看着小区的景色。

其实，我看的不是小区，是我这一辈子。

2

这个小区，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电力部门为员工建的职工宿舍楼。因为当时建造的时候单位很是下了血本，所以房子品质非常好。另外，小区的地理位置也很好，出门就是地铁口、公交站，生活设施便利，所以，在出售和租赁市场上，莱福公寓的房子一直都很抢手。

最初拿到这房子的员工，现在都是老人了。如今，在这里住的多数是来这座城市工作的年轻人，以及茫然不知这个小区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的人。

住进这里的当天晚上，我就把小区的三栋楼都溜达了一遍，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不过也见到几个旧时的朋友，但他们的样子，自然是比以前老多了。

我在楼上楼下蹿了一阵以后，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开门声。从楼梯拐角望去，是一个穿着红色马甲的男人，左手抓着垃圾袋，右手拿着个长长的夹子，正走出屋子门。

我的心漏跳了几拍。这个男人我认识，当年，是我的小伙伴之一——阿坤。不过现在，他已经完全是一个小老头模样了，人精瘦精瘦，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皱纹。看起来他应该是过的不怎么好？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一半了。而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踏入社会没几年的小青年。

我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苦笑了下。如果可以，我真宁愿像阿坤一样。我真心实意地想。

看着阿坤走下楼后，我将鸭舌帽压低，也跟着他走了下去。我想，我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事情。果然，和我猜想的一致，阿坤专门往草地、树丛里走。而这些地方，都是狗狗最喜欢钻的地方。

因为莱福公寓对带狗入住的房客有优惠，所以住在这里的人，百分之九十都是养狗人士。而且，小区鼓励业主养狗，不但低价提供不同品牌的狗粮，还设有狗粮自助区，就是狗狗在自助区可以随便吃，只收很低很低的费用。另外，小区物业还鼓励狗狗随地大小便，反正他们请了工人打扫狗屎。

之所以会做这一切，小区物业给出的理由是为了让业主享受到“至尊服务”的尊贵。但其实呢？没人去深究原因。一个小区有那么多狗狗，那么狗屎的数量自然可想而知。不过，莱福小区并不像别人以为的那样，会遍地都是狗屎，因为有阿坤这样的人在。我看他拿着长长的铁夹子，一旦发现地上有狗屎，立刻灵巧地用夹子将狗屎夹走。他动作很是轻快，所以，已经是个熟练工了。

和我从前一样。

3

一周后的夜晚，我正在刷电视剧。KIKI懒洋洋地趴在我脚边，半眯着眼睛。忽然，窗外传来狗狗低低的哀嚎声。

KIKI立刻跳起来，快步跑到阳台上。我停下电视剧，侧耳倾听——果然，不多时，整个小区就高低起伏地传来狗狗的叫声。这不是平时狗狗精神旺盛的叫声，更像是那种委屈了，或者是不舒服的声音。

KIKI好像听懂了什么，吓得从阳台上蹿回房间，一直往我身上黏，恨不得要我把她抱起来。后来，这哼哼唧唧的声音一直没停下来，直到天亮。而我也没睡好。因为我没想到，自己等的这一天居然这么快就要来了？

清晨，我和往常一样，带着KIKI去溜达，平常这个时间段总是能遇到不少小区里的人，但这一次，我只遇到隔壁楼的哈士奇和他主人小奇。

“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狗一直在叫？”小奇紧紧拽着哈士奇，紧张兮兮地靠近我，不等我回答就说，“经常打扫小区狗屎的坤叔，说小区的狗狗又集体得了狗瘟。”

又。

狗瘟。

这些话，确实是阿坤说的。因为是公司统一的说辞。我咂舌半天，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再也不想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见我半天没话说，小奇只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办？这狗瘟可是会传染的。”话刚说完，哈士奇蹲在草地上拉了一坨粑粑。小奇从口袋里摸出垃圾袋，将狗狗的粑粑捡回口袋里，叹了一口气。我冷眼看着他这一番举动，微微点了点头。小奇绝对想不到，就是因为他总是自己处理狗狗的粑粑，所以，他才救回了爱犬一条命。

实事上，小区里的狗狗，不是病了，而是忽然都衰老了。别人可能不知道，可我知道的最清楚。真的，永远不要相信命运馈赠的礼物，因为都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狗狗的哀嚎之声，一到晚上就在小区的上空飘荡。KIKI从一开始的紧张无助到后来，已经脱敏了。她只是摇着尾巴站在阳台上，静静地凝视着小区。

我想，如果KIKI能说话，她应该是感觉小区里狗狗死亡的肃杀之气？我坐在沙发上，看着KIKI一动不动地蹲坐在地上，叹了一口气。小区狗狗发出这样的声音，已经有两次了。再来一次，就是它们解脱的日子。

是的，到那时，狗狗会大批死亡，垃圾桶都塞不下它们的身体。这样说，实在是很残忍，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不论是狗还是人，命都不值钱，嗯，抵不过房子，抵不过每个月收到手的租金。曾经，我也是“某些人”帮凶中的一员。

这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而此刻，我之所以重新回到这里，是因为我想要结束这一切。

终于熬到了第三个夜晚。午夜，挂钟上的指针，已经转到十一点五十分，我将KIKI反锁在房间里，摸了一把枪塞在裤腰带里，又拿了一把水果刀塞进裤子口袋，转身走出了房间。这是我期待已久的时刻。但是，我紧张的全身是汗。我知道我会见到那个男人王来福。

嗯，眼下我住的房子，就是这家中介公司的资产。王来福已经将莱福小区一大半的房子都打包收为自家产业了，我估摸着应该有一百多套？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没花一分钱就弄到这么多的房子，包括曾经属于我的这套房。此外，他成功地让这些曾经的房屋所有人，心甘情愿为他打工。

厉害吧！这些人分散在王来福所拥有的不同房屋中介公司。每个月，只领取很少的一部分工资，其他部分的工资，以年终奖的形式发。所谓年终奖，真不是厚厚一沓红色纸币，而是一颗红色药丸。一颗让人欲罢不能的药丸，需要用十年年终奖来交换。

4

小区里空无一人。不少住户的房间都还亮着灯。我知道，对于所有爱犬得了“狗瘟”的主人来说，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夜晚的风有点大。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快步走进阿坤住的那栋楼。

今天是“收狗命”的日子，也是阿坤成为“另一个自己”的日子，更是王来福现身的日子。

王来福很神秘，他有很多车，有很多套房子，没人猜得透他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出现，也没人猜得到晚上他会住在哪里。所以，我要找他，就只能挑选他不得不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例如此刻。

楼道里的照明灯线路不太好，忽明忽暗，还有一阵阵“刺啦刺啦”的声音。我轻手轻脚走到阿坤家门口，先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果然，我听到了王来福的声音。

“这次收了一百二十条狗命。可以给你十年。半年后你去财务处领。”王来福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暖，但是他说话的内容，却是让我不觉汗毛竖起。

什么？王来福已经这样抠门了？阿坤弄了120条狗命，他才给十年寿命？而且要半年后才兑现？

“老板，120条狗呢。多给几年啊！”阿坤的声音带着焦虑，“另外，医生说了，我老婆顶多还有三个月的命，我等不起半年了。”

“那怎么办啊。阿坤啊，你怎么不早点给我说。”王来福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着急和同情。

如果不是了解他的性格和为人，真的会被他说的话给骗到。果然，阿坤就信了。“老板，能不能今天就给我药丸。”阿坤哀求着说：“行行好，多给十年吧。”“唉，我也想多给你几年，但是你知道，现在人工费水电费物业费什么都在涨，就是东西卖不上价格。我给你这十年，其实已经是亏本了”——我信你个鬼，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我在心里暗暗骂道。

“这样吧。你赶紧签了这份合同，我通知财务，看能不能争取三个月内给你结账。”——都十年过去了，这王来福谈判的计谋居然一点都没长进，还在玩这“以退为进”的小把戏。签合同，是要阿坤把这套他居住的房子无偿转让给自己。能不能“三个月给结账”，是一种无形的诱惑。而所谓“去财务处结账”，就是去领小药丸，也就是能延长人寿命的药丸。我敢打赌，眼下王来福身上就有。

“再给点吧，十五年也好。”阿坤的声音在发抖，“老板，我就这一套房子。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第二套房子了。”

阿坤经济条件并不好。这我知道的很清楚。王来福没说话。他只是长叹一声，过了好一会才说：“你也可以继续给我打工，然后用十年的年终奖换药丸嘛。来来来，咱们先签了合同吧。”听到这里，我浑身打了个寒颤，立刻掏出万能钥匙，飞快地打开门，咚地一声闯进门。

“别动！阿坤你别签字。”说这话的时候，我手里高举着枪。不知是不是老天保佑，屋子里居然没有别人，只有他俩。桌上摊着几份空白合同，还有一支金笔，闪闪发亮。王有福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顿时，他那张肥白的脸上露出一股惧意：“年轻人，你，你，要做什么？”

“阿坤，你别签合同。一旦你真用了他的药丸，就再也离不开了。”我嗡声嗡气地说。“你，你，你是陈小董！”阿坤死死盯着我，过了好一会，他终于认出我来了，“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还这样年轻！”不只是阿坤知道了，王来福也认出了我。他张大嘴，呆呆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冒出一句话：“你已经研究出冻龄丸了？我们可以继续合作。”

5

我叫陈小董，男，今年48岁，但是我的样子看起来只有30来岁。另外，阿坤说的没错，其实我本应该死于28岁，但是因为王来福，我不但没死，还活了下来，而且此后那几年，还成为王来福事业的左右臂膀。

25岁那一年，我从国内一流大学毕业，当时的我，总觉得自己可以干出点什么名堂来。因为从小到大，我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我成绩好，人聪明，学什么一点就透。老师们都喜欢我。真的，我觉得自己不一样。所以，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也不会一样。

比如，十年后，我会给母校捐赠一栋大楼，以我名字命名？再或者，我会研发出某种特别的生物学制药，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我真的是这样以为的，所以，我在拼命往这条路走。我频繁地跳槽，只是为了找一个觉得适合自己发展的岗位。但是很可惜，我的每一份工作都干不长。最长一个月，最短一天。

后来，我陷入了传销。可笑吧，一个一心想干大事的人，结果真的成为“大事记”的参与者——那一次的传销案因为人数过多，成为举国皆知的大案。

被警察解救出来后，我无比羞愧地回到家，窝在如今我租住的房子里，一连三个月都不出房间门。我的母亲当时还在世，她非常担心我，总是鼓励我重新振作起来，甚至还小心翼翼地问我，愿不愿意进厂接替她的岗位？

在那时，有些企业还有成年子女接替退休父母工作的福利。现在回想起来，母亲真的是为了我费尽心思。可我听到母亲的提议，当即大声尖叫起来——让我进工厂做塑料配件检测员？我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啊。

那时的我，真的是心高气傲但又无比愚蠢。于是，我冲着母亲大吵大闹后，扭头冲出了屋子。后来，在小区门口，我被一辆汽车撞到了。据说，所有医生见到那时的我，都认为我已经无药可救。但是……一个星期后，我活了。

只是出院后，我发现，我和母亲已经无家可归。有人告诉我母亲说，王有福有“神药”可以让我活下来，前提是给他一套莱福公寓的房子。病急乱投医。母亲把房子给了王有福，换了一颗红色小药丸，于是，我活了下来。据说我可以有十二年的寿命。另外，王有福问我，愿不愿意为他工作。

我觉得自己找到一条通往人生巅峰的康庄大道。真的，还有什么比从事人类极致追求的“寿命”更让人心动的职业？

我一口就答应了。凭着我强大的生物制药专业背景，很快，我就成为王有福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还记得人们在讽刺别人时，会说“年纪活在狗身上”这句话吗？其实我告诉你，这真不是一句玩笑话。因为，王有福和我们的科研团队，真的从狗身上提取到让人增加寿命的物质，并且将其提纯和保存了下来，制成了红色药丸。所以，人的年纪，真的可以活在狗身上哦。

只是狗狗因为被提取了生命物质，会发生我至今没弄明白的感应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们会以非常惨烈的方式快速衰老，最后死亡。然而当时的我们，因为钱钱钱，早已经是红了眼，只是杀狗而已，不会坐牢也不会犯法，怕什么！是的，对金钱的追求，已经突破了做人的底线。回想那段日子，我真恨不得去死。真的。在我之前，王有福他们是通过偷狗、杀死狗，并从狗的血液中提取的方式来制药的。这种做法太过于血腥和明显，后来，我发现其实制药所需要的物质，可以从狗的粪便中提取，前提是在狗粮里掺入特殊的物质。所以，莱福公寓低价卖狗粮、狗食自助区，还鼓励狗主人带着狗狗随便拉粑粑，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是的，当狗主人喜滋滋地拿着低价狗粮、懒得铲屎时，莱福公寓是会有人帮你来铲屎，但是，你以为人家帮你铲的是屎？其实这铲的是命好吗？

因为我的发现，让王有福的“生意”迅速扩大，他的生意做的到底有多大，我不太清楚，但我清楚的是，他非常非常的精明。我们一个团队有三个人，并不是天天干活，因为需要很多的狗屎才能提炼出3克的物质，而且新鲜的狗屎是不能直接使用的，还要经过很多道步骤的处理。此外，每个人的工作地点都是隔离的，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工作内容和技术。而我除了做自己这一份的提纯工作外，还负责将其余两人做好的部分合并。所以，红色药丸是在我手中产生的。

但是，我并没有掌握全部的技术。王有福给我开出了年薪100万的价码。看起来不低，但其实已经是很低很低了。我知道，他从我们身上赚的钱是100万的几百倍，几千倍，但是，我只掌握部分技术，所以，我只得忍气吞声，继续给他工作。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想或许到现在，我都还在给他干活。那是一个雨天，我的母亲发生了意外，她需要一颗红色药丸续命。

6

我以为要一颗红色药丸很简单。毕竟自己每天都在做这个事情不是吗？没想到的是，王有福吞吞吐吐地告诉我说，药丸都没了。在我找他的前一个小时，全部出货给一个印度人。

我当时差点疯了。开玩笑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我颤抖着手，想要赶紧合成药丸，可是另外两个伙伴说，目前缺少材料。按照经验，最起码要等三天才能等到原材料。

可别说三天了，三个小时我都等不起。我简直要发疯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我做着可以延长寿命的药丸，但是却救不了自己的母亲。那一刻，我恨不得杀死自己。是，虽然我总是和母亲吵架，虽然我总是不耐烦她，但是，她是我母亲。没有她，我早就死了。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臂弯中停止了呼吸。那一刻，我哭的昏了过去。

后来，在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后，我沉默地回归到王有福的团队。再后来，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发现了王有福其实是有一个小型保险柜，里面放满了红色药丸。他只是不愿意给我而已。

因为当时有个沙特土豪，以非常非常高的价格向他预订了药丸。一个我付不起的价格。所以到头来，我买不起自己做的东西。

因为这个事情，我彻底和王有福决裂。后来，我出走了，进了一家制药厂，从底层做起。这是我母亲一直想要我做的。她总是说，不要我发财，不要我怎么样，只要我平安。可那时的我，怎么会听得进去。

离开王有福的最初，我还担心他会来找我，会骚扰我，但到了后来，我才明白自己想多了。因为母亲用房子给我换来的寿命只有十二年。

所以，我还要活下去，就要问他买药丸。

所以，我离不开他。正如所有问他买了药丸的人，从此以后，都再也离不开他一样。

我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研发药丸，但是因为缺另外两部分的技术，怎么都弄不好。只是尝试的次数多了，没做出寿命丸，反倒是弄了冻龄丸出来，也算是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算算开，我的十二年寿命，到今天为止，还剩下半个星期了。

7

我用手枪指着王永福，告诉他说：“先给阿坤四颗药丸，然后再给我一百颗。”“什么！你这是抢劫！”王永福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吃了一只柠檬，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我可以给你十颗。”王永福在枪口下都不忘和我讨价还价，倒也是他的本色了。

我冷笑一声，走近他身边，说：“抱头，蹲下。不然别怪我开枪。你有再多的药丸都救不回你自己。”

“不要啊。陈小董，你要冷静啊。你看，你现在都研究出冻龄丸了。我们两人联手，简直可以大杀四方，你可以成为我的合伙人，而不是我的员工……”王永福还在叽叽歪歪地说个不停，我直接将手枪顶着他的太阳穴。王有福浑身一震。他闭上了嘴。

我冲着阿坤使了个颜色，要他去掏王永福的口袋。阿坤点点头会意，他立刻将王有福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果然，从他口袋内层中，找到一个七八公分长和宽的密封盒，上面贴着“10年”标签。

阿坤的手开始发颤了。

“这一罐子药就送给你们了。放我走总算可以吧！”王有福见身上的药都被找到了，不由愁眉苦脸地说，“放我走吧，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你不是说没有现成的吗？不是要我等半年，等三个月吗？”阿坤狠狠踢了王有福一脚后，打开盒子，看着一颗一颗红色的药丸，他眼睛都发红了，一把将药丸抓在手中，又从指间滑下。数了数，大约有五十颗。也就是五百年的寿命。阿坤和我都有点头晕。然而，正当我出神就这一会会功夫，忽然，只觉脑袋一阵剧痛，额头上，有血流下来——我身子一软，手枪立刻被夺走。是王有福趁着我和阿坤出神的时候，滚到不远处柜子边，抓起花瓶，直接对着我的脑袋砸了下去。

他抢过手枪，直接指着我的脑门，对着阿坤阴沉地说：“放下我的药丸，不然我杀了他以后就立刻杀了你。”阿坤顿时呆住了。他看着手中的药丸，又看看我，声音在发颤：“老，老，老板，给我一颗吧……”阿坤的话还没说完，我反手擦过迷糊了眼睛的鲜血，一声冷笑，飞起一脚，直踹向王有福。王有福大惊之下，扣动扳机，但是！没有子弹？

王有福顿时反应过来，从头到尾，我是在用一把看起来超级逼真的假枪在对付他！阿坤立刻抓起桌边的椅子，对着王有福砸了下去。后来，我倒是还想揍王永福来着，但是，也不知道怎么了，是因为脑袋被砸破了吗？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腿一软，一头栽倒了。

8

三天后，我刚出院，没想到就中了记者的埋伏。呼啦啦的人群拿着话筒和相机追着我跑，还有，扛着摄像机的小哥哥也吭哧吭哧地追着。

我……一时间倒是不知所措。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的普桑忽然停在我面前。“上车上车。”是阿坤在喊。我赶紧打开车门，还没坐稳，汽车就开动了。“这个事情现在可红了。”阿坤笑嘻嘻地看着我，愁容一扫而空，“爱宠物协会的人，差点把王有福打死。还有，王有福还牵涉到命案。现在正是扫黑除恶的当口，王有福这下子惨了。”

我没说话，只是将脸贴在玻璃上，贪婪地看着街景——或许，王有福的案子我也会受到牵连，毕竟我曾经给他工作过。但即使这样，我也觉得很美好。

曾经，我为了“干出一番大事”，走了捷径，可命运逼着我回到原点，原路走了一遍。所谓成功，不过是脚踏实地，管他前面是风还是雨，努力走就行了。

此后的此后，江湖上再没有王有福这一号人。而用狗狗的生命来延长人类生命的药丸，也从此绝迹。但我口袋里还有三颗。阿坤也有三颗。对，我们私藏的。这会掀起腥风血雨吗？

额……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