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林的花朵

所有的花朵都藏在山间的草丛里，兀自吐露着自己的芬芳。

呈现在我眼前的花朵，因为一座山的磅礴而略显妩媚。她们原本就存在这面山坡上，却因为人迹罕至而独自忍受寂寞萧杀。山中不同种类的花朵，都会群居在固定的地方。例如水仙花，大概会在背阴的谷底，成簇地摇曳雪白的花瓣。还有芍药，这些珍稀的物种，能够在一座山谷中，开出手掌一样大小的花瓣，更显出一座山的雍容华贵。

因为这些不同季节开放的花朵，一座山有了四季分明的颜色。春天来的时候，栎树林还未曾吐露鹅黄的嫩芽，而桃李却竞相吐露花朵的芬芳。粉红色的桃花，雪白的梨花，一丛丛绽放在枯燥了一冬的山林间，让整座山恢复了心跳。

我是这时候上山的，在我生命中某一个年头，仿佛不是为了特有的目的，不是为了特意上山观赏花朵的层叠，更不是为了到山上来散步。每一次攀爬的过程就是一次对生命的体验。我是为了采摘那些海棠花，用来做春天的食粮。经过了一冬的消耗，家里的粮食已经不多，而且窖藏的白菜和萝卜已经吃尽。我带着口袋，到山上来采摘海棠花，经过滚烫的开水烫熟，晒干用作春夏之间的菜肴。

那时候，山上一切的主色调依然是灰色。远处的山峦挂着一层薄薄的云雾，几度苍茫。每一次上山，我都格外充满信心。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座大山并没有太多丰饶的矿产，但却可以用漫山遍野的野菜和植物将我养活。我感受到这座山的胸怀和体温，觉察到它的精神高度，时刻给予我生命的热力和希望。

上山的时候我依然是快乐的，面对一座山的生机。在逶迤的山岭之中，我即将发现一片群芳的园林。那是对春天的赞歌，以璀璨的光芒映亮山谷的寂寞，掀开了春光的序幕。

栎树林依然举着光秃秃的枝桠，它们在冬日的漫长中体味到了相守寒风的痛苦。只有在这时，山谷中才发现了野花的秘密。它们竞相怒放，令群山癫狂。像是上帝的水彩，不经意地在山谷中随处涂抹，大大小小的桃树梨树都举起了热烈的花骨朵，对着春风敞开了怀抱。

山野处处都能看到花丛艳丽。我仿佛听见花丛在隔着山与山说话，花瓣飘飞的声音，像是刚刚孵化的蝴蝶，飘出了梦幻的壳体。

我在一个春日的凌晨，趁着月色出门上山，走过村西头的一条小河，沿着田埂小路缓缓上山。南山路途遥远，到达山林深处大概需要花上小半天时间，因此都是早出晚归。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村子渐渐不见了，只能看到萦绕在村子上空的炊烟和依旧发亮的启明星。

低处的山坡上也会有白色的海棠花，但终究是小树，花朵也不是十分茂盛。待到翻越第二座山，越过一座两山相夹的村子，再向山梁上去，便要进入真正的伏牛山系了。莽莽苍苍的伏牛山，高大的栎树林已经覆盖了整个天空，身处其中，你只能听到风摇树枝的声响。

到了半山腰，低处的山谷和山梁便展现在你的视野之中，整个山野的轮廓暴露在春日的阳光下。

山中的花朵绝非只有桃花和梨花，还会有更多无名的花朵，不经意在山间闪现，尽情飘摇。那时候，我的篮子里除了采摘海棠花，还会摘一些野洋葱或者其他的花朵。这些花朵，不仅有令人陶醉的花瓣，水灵灵的姿态，更是我充饥的食物。

映山红的花朵是粉红色的，一簇簇带着长长的花蕊，薄如绵纸一样的柔软，入口又有一种酸甜的味道。我常常去摘映山红，坐在花丛中，贪婪地大口吃下它的花瓣，仿佛吃下了上帝馈赠的佳肴。

粉红的色彩象征着美好，象征着幸福。我在和三哥一起摘食映山红的时候，听他讲述了四年级一个同学的故事。他同学的家就在这座山谷里，周末上山采摘映山红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悬崖，家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这位同学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说是自己借同桌的钢笔，叮嘱家人一定要还给自己的同桌。

不知道这个故事真实程度如何，但它却一定程度上，让我对映山红有了新的认知。看到映山红积极向上的精神品格，竟慢慢成了一种可贵的象征和同学的化身。每每看到悬崖边开放的映山红，便想起这个故事，让我感觉到舍弃的重要。生命，你只有学会去珍惜它，才能开出更加美丽灿烂的花朵。

我所采摘的海棠花，一朵朵堆满了月台下的顶筐。母亲把炸好的海棠花，晾晒在柴火堆上。我仿佛看到它们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那些温暖的面容，带着阳光的味道，走进了我人生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