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窦汉卿针灸处方特点

目前对窦氏针灸的文献理论研究主要依据《针经指南》，对其中的《标幽赋》和“交经八穴”内容尤为关注，而对其后发现的《窦太师针经》《针灸集成》《盘石金直刺秘传》三种文本缺少相应的关注。因而，现代总结窦汉卿的处方特点仅限于辨证施针、取穴精当、善用特定穴和经验效穴等，较为笼统、不够全面和具体。笔者对《针经指南》《扁鹊神应针灸玉龙经》《针灸集成》《盘石金直刺秘传》四种记录有窦氏针灸处方的书籍重新进行挖掘整理，并与刺灸法相结合，以期对窦氏处方特点有更加深刻、全面的认识。

笔者认为在针灸治疗的临床实践中，针对不同病症或疾病不同时期采用不同刺灸法治疗，其效应特异性客观存在，并与临床疗效密切相关，所以有必要建立刺灸法文献数据库，从而揭示在大量模糊、不完全的刺灸法文献数据中潜在的刺灸法应用的知识和规律。目前，刺灸法研究已经完成毫针刺法、灸法、刺络放血、火针等。本研究运用计算机数据挖掘技术与传统文献学相结合的方法，对窦汉卿针灸处方特点进行整理研究。

一、资料与方法

1.文献资料来源

文献资料来源于《针经指南》《扁鹊神应针灸玉龙经》《针灸集成》《盘石金直刺秘传》四种记录有窦氏针灸处方的书籍，其中《针经指南》《扁鹊神应针灸玉龙经》二书版本参照黄龙祥主编的《针灸名著集成》。

2.文献筛选方法

将四种文献的所有针灸处方纳入，排除病名相同、针灸处方相同的针方。

3.文献数据规范

针灸处方穴位选择标准及病症分类标准处理：参考《针灸治疗学》的针灸处方穴位选择及病症分类，将选穴原则分为近部选穴、远部选穴、辨证选穴、对症选穴；将配穴方法分为按部配穴、按经配穴两大类，其中按部配穴包括上下配穴法、前后配穴法、左右配穴法，按经配穴包括本经配穴法、表里经配穴法、同名经配穴法。病症分类分为头面躯体痛症、内科病症、妇儿科病症、皮外伤科病症、五官科病症、急症及其他病症。

4.文献质量控制

采用三级审核制度：自我审核、录取人员之间相互审核、专人全面审核。对录入中出现的问题再次进行规范化处理，以保证文献数据的质量。

5.数据库的建立及数据挖掘

数据库建立包括主题确定、关系建立和建立应用。建立独立的“窦汉卿针灸处方数据库”，采用Excel建立数据库模型。由Excel提供的多种功能工具从数据库中提取数据和对数据库进行管理，之后运用IBM SPSS Modeler18.0进行数据关联分析处理。

二、结果

对《针经指南》《扁鹊神应针灸玉龙经》《针灸集成》《盘石金直刺秘传》四本载有与窦汉卿有关的针灸处方进行录入，共录入513个针灸处方，对重复处方进行剔除，最后共计针灸处方446个。

1.窦汉卿针灸处方穴位个数及治疗病种分析

对窦汉卿446个针灸处方进行处方穴位个数分析，所载针灸处方包括180个单穴方和266个多穴方，针灸处方最多用穴12个，多穴方中包括105个双穴方，61个三穴方，31个四穴方，19个五穴方，19个六穴方，13个七穴方，8个八穴方，5个九穴方，1个十穴方，3个十一穴方，1个十二穴方。所载有关窦汉卿针灸处方治疗病种以内科病症、头面躯体痛症及五官科病症最多，按照治疗频次从高到低依次为内科病症185次，头面躯体痛症105次，五官科病症80次，皮外伤科病症37次，妇儿科病症25次，急症11次，其他病症3次（表3）。

2.窦汉卿针灸处方常用腧穴频次分析

窦汉卿处方中用穴205个，其中合谷应用频次最多，为82次。在所有处方中应用足太阳膀胱经经穴最多，共取用32个穴位，其次为奇穴25个，其余按照取用经穴多少依次为足阳明胃经经穴19个，足少阳胆经经穴19个，任脉经穴19个，督脉经穴17个，手阳明大肠经经穴13个，足少阴肾经经穴11个，手少阳三焦经经穴10个，足厥阴肝经经穴9个，足太阴脾经经穴8个，手太阴肺经经穴7个，手厥阴心包经经穴6个，手少阴心经以及手太阳小肠经经穴均为5个。注：“奇穴”一栏中的“中都”为奇穴，《窦太师针经》云：“中都二穴，在手次指本节后中。”（表4）

3.窦汉卿针灸处方常用腧穴关联分析

在266个多穴方中，关联程度最强的穴对（频次10次以上）有7组。合谷-足三里组合出现23次；足三里-中脘组合出现20次；合谷-曲池组合出现18次；合谷-委中组合出现14次；曲池-肩井组合14次；委中-曲池组合出现13次；委中-足三里出现10次。

4.窦汉卿针灸处方选穴原则与配穴方法分析

在所录入的窦汉卿446个针灸处方中，由于含有180个单穴方，所以只有266个多穴方中含有配穴方法。窦汉卿针灸处方原则按照百分比从多到少排列分别是近部选穴44.62%、远部选穴38.29%、辨证选穴13.16%、对症选穴3.93%。在配穴方法上，按部配穴占42.13%，按经配穴占57.87%，上下配穴占43.18%，本经配穴占27.05%，表里经配穴占11.14%，同名经配穴占9.77%，左右配穴占4.77%，前后配穴占4.09%。

5.窦汉卿不同针灸处方相同穴位刺灸法特点

因窦汉卿处方中共应用腧穴205个，无法一一展示，故以窦氏应用刺灸法较为丰富的合谷穴为例，以窥窦氏刺灸法特点。窦氏针灸处方中应用合谷穴82次，其中明确标明刺灸法者41处，主要包括补法、泻法、刺血法、灸法。对于针刺补泻法而言，主要为寒补热泻、麻补痛泻。合谷穴一般针刺深度为五分，但《扁鹊神应针灸玉龙经》中“头风痰饮”注曰：“合谷……直刺入一寸半，看虚实补泻。”妇人气痛、尸厥、伤寒余热不退、伤寒项强、缠喉风5条用灸法；伤寒腮肿，两眼昏花、羞明、迎风冷泪，喉咙闭塞、饮食艰难3条应用刺血法。另有根据病情论刺灸法者，如《盘石金直刺秘传·颊颔颈项咽喉等症》云：“急喉痹，舌根强痛，言语不利……合谷，泻。不然用三棱针出血。”

三、讨论

综上所述，在收录的446个窦汉卿针灸处方中，包括180个单穴方和266个多穴方，针灸处方最多用穴12个，单穴方、双穴方和三穴方占到了窦汉卿所有针灸处方的77.6%。所载有关窦汉卿针灸处方治疗病种以内科病症、头面躯体痛症最多。窦汉卿所有处方中总共用穴205个，包括25个奇穴，用穴广泛。窦汉卿针灸处方中关联程度最强的穴对有7组，包括合谷-足三里、足三里-中脘、合谷-曲池、合谷-委中、曲池-肩井、委中-曲池和委中-足三里。其针灸处方原则以近部选穴和远部选穴为主，在配穴方法上，以上下配穴、本经配穴和表里经配穴为主。窦氏对刺灸法有深入研究，即使相同穴位也会根据不同病症选择不同刺灸法。

窦氏针灸处方辨证精准，选穴少而精，但是仍会根据不同病证或者病情选择不同的处方，如中风一症，窦氏针方包括了单穴方、双穴方、三穴方、四穴方、六穴方、七穴方、九穴方、十穴方、十一穴方及十二穴方。处方大小可能与病症的复杂程度和病程有关。窦汉卿所有针方治疗病种以内科病症、头面躯体痛症最多，且以内科病症针灸处方最多。但是有学者认为针灸在治疗内脏病的以外治内方面虽然也有一定指导意义，但明显存在缺陷。另外，文献计量学研究同样发现当代针刺明显优势型疾病为神经系统疾病，成熟型疾病为运动系统疾病。“经穴-脏腑相关”学说国内外已经进行了大量的研究，但是即使有着现代机制的支撑，针灸治疗内脏疾患的机制仍有很多缺陷，有待进一步深入探讨研究。笔者在此提出一种猜想，由于窦氏擅长沿皮透刺法，作用主要部位为筋膜层，作用机理和形式可以参考浮针。浮针所治疗的病症为肌肉前、肌肉中、肌肉后病症，所以窦氏所治脏腑病症是否由筋膜引发，而非脏腑本身病变的问题有待进一步研究。窦汉卿处方中用穴205个，其在临床中不仅善用经穴，而且善用奇穴，如《针灸集成》中“目迎风流泪”用穴：攒竹、合谷、大骨空、小骨空。“牙痛”用穴：上片牙痛，吕细、人中、龙渊；下片牙痛，合谷、龙渊。《盘石金直刺秘传·手足门》载：“两腿麻木，泻曲池，补髋骨、阳辅。”《玉龙歌》载：“痔漏之疾亦可针，里急后重最难禁。或痒或痛或下血，二白穴从掌后寻。”《流注通玄指要赋》载：“髋骨将腿痛以祛残。”窦氏不仅熟练掌握的穴位数量多，而且对于“输穴”（脉输）有多种不同的针刺角度和深度，正如《标幽赋》所言“定刺象木，或斜或正”。此外，窦氏在长期的临床过程中，发现了输穴之“机”的不同控制方式，正所谓“粗守关，上守机”。从窦汉卿常用腧穴关联分析上看，窦氏继承了《内经》创立“通用方”的设方模式，例如合谷-足三里的配伍组合，在窦汉卿所有处方中出现23次，包括了中风、浮肿、发狂、腮肿、各种头痛、眼病、耳病等多种病证。窦氏在针灸处方的选穴原则和配穴方法上体现了鲜明的分部理论，纵、横分部理论皆包含其中，几乎没有应用中医方脉的思路，但是现代针灸临床现状却是“强合方药之辙，难押针灸之韵”。在20世纪中叶，在编写全国中医高等教育统编教材《针灸学》时，由于没有典型的针灸方书可资借鉴，因此针灸辨证论治的诊疗框架照搬方药的模式，一直沿袭至今，尽管不少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这一移植过来的诊疗体系并没有反映针灸临床的自身规律，急待重建新的规范，但一直苦于没有经典的模式可资借鉴。与窦汉卿有关的《针灸集成》及《盘石金直刺秘传》两部典型针灸方专书的发现，正好可供研究之参考。也正是由于其书有很高的临床价值，因而自问世以来，为元以来历代中外医籍广为采录。故现代针灸教育可充分借鉴窦氏所传方书，改变现代教材名不副实的状况，而不是用针灸这双脚强行去穿方药这双鞋，应彰显出针灸特色。另外，窦氏的刺灸法特色也为现代《经络腧穴学》教材提供了更加丰富的内容，而不仅限于大部分腧穴均采用直刺法。

对窦汉卿处方进行研究后，笔者有个初步印象，即窦汉卿治疗胸腹病，多用任脉加其旁经经穴或相临近经脉经穴，如华盖配中府治疗肺疼喘满，中脘配食关治疗气癖，关元配带脉治疝气，命门配肾俞治疗虚弱起夜，俞府配乳根治疗哮喘痰嗽等。这也体现了窦汉卿应用横向分部理论的特点，可能与根据神经节段支配理论取穴可加强临床疗效有关。窦氏治疗脏腑病多本经同时取多个穴位，如心痛、脾痛用上脘配中脘，虚惫崩中用气海配关元等。对头面躯体痛症，窦汉卿多用本经配穴法。本经同时取多穴加强疗效可能与同神经脊髓节段有关。无独有偶，董氏奇穴的“倒马针法”亦是如此。窦氏针灸处方出现了全息对应针法雏形，例如以肩治髋、以肘治腰等。窦汉卿亦十分注重针刺顺序。研究发现，针刺顺序是针灸处方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针灸取效的关键因素之一。窦氏在《针经指南》“八穴主治”中有云：“先刺主证之穴，随病左右上下所在取之，仍循扪导引，按法祛除。如病未已，必求合穴，未已，则求之须要停针待气，使上下相接，快然失其所苦，而后出针。”指出选用流注八穴治疗时，要先刺主证之穴，如病未已，再取合穴。这在窦氏其他传书中亦有记载。

窦氏深受道家与儒家思想的影响，针灸上亦贯穿始终，《道德经》言“道可道，非常道”，却仍用水作为“几于道”形象比喻。窦汉卿受其影响，《标幽赋》中亦用天地万物中形象的事物作为比喻以彰针道，且明言“察岁时于天道，定形气于予心”，表现出其对“道”的追求。之所以言天道，是因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窦氏对“道”的追求，不仅体现在窦氏的医学上，还体现在官场上，其“道”一也，正如《素问·著至教论》言：“而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可以长久。”窦汉卿就是明其道，知其理，才能在为官、为医方面均有出色的才能。

《窦太师针经》是继《甄权针经》后又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基于临床实践对针灸腧穴的系统总结。作为《黄帝明堂经》《甄权针经》《窦太师针经》“三经”中唯一一部传世的书，虽为“小经”，但继承了《甄权针经》的风格，且表现出更强、更实用的临床针对性，因而更贴近临床，更便于应用。故要对其进行认真研究，对当代针灸腧穴主治规范进行重新研究和制定。与此同时，窦氏沿皮刺法及透穴法的提出使得我们有了新的研究方向，即筋膜。原来针刺治痛的主要研究在神经、血管、内分泌等领域，对筋膜领域重新研究可以使针灸的现代研究更加全面。《解剖列车》及“干针”“浮针疗法”等针对肌筋膜的著作及疗法的相继问世，使得我们有更多的可能可以重新对窦氏刺法进行审视，更好地对肌筋膜领域进行研究，从而更好地促进针灸的国际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