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陷阱

魏宇的童年自然是在横州渡过的。

九十年代的湘中小城，满大街都是游戏厅、台球室以及录像厅，而录像厅里几乎被各种恐怖片、喜剧片、警匪片、甚至香港三级片所填满充斥着。

他至今还记得，在中山北路的沿街商铺旁，隔十几米就会有一个小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写出当天正在播放的片子，然后只需要花上一两块钱向坐在一旁的售票员（通常是一名衣着朴素、嗑着瓜子的中年妇女）买一张票，无论你年龄大小，就能被指引去向一旁巷子里位于民宅二楼的放映室。

就是在这个时候，魏宇接触了大量了警匪片，像《英雄本色》、《喋血双雄》、《警察故事》系列等，片中那种你来我往的枪战，火光四射，硝烟弥漫，给幼小的他的内心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以及深远的影响。

小时候的他一直幻想着自己某天能够拥有一把枪就好了。

当然，这仅限于想象，现实中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

而现在却有了。

一把分量十足的驳壳枪就在自己的手里握着，虽然看起来有点老土，不如左轮手枪那般炫酷，但起码也算是把枪吧。

这把口径微7.63毫米的毛瑟C/96弹匣里一共只有20发子弹，而对面一共只来了五名日本兵，也就是说，如果他枪法够准且运气够好的话，把这帮狗日的全给解决掉绰绰有余，可问题是……

他没有任何把握。

阿彭的外公程星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这次的主要任务是安装炸桥的炸药，当然也练习过射击，但肯定不是神枪手，否则为什么枪拿着手里，会抖个不停呢……

另外，身后的这帮伤兵也不允许他做太多尝试。

一旦有什么闪失，相当于就彻底暴露了，这不是把刚刚才答应跟自己一起逃生的同胞们往火坑里推么？

日本兵已经越来越靠近了。

他们弯着腰，小心翼翼，训练有素，开始在周围搜索起来了——不出意外，要不了半分钟，他们就会寻到戏院这边来了。

不过更让魏宇担忧的，是他们手里的武器——带有刺刀的“三八大盖”。

“三八大盖”又叫三八式步枪，是日本陆军在侵华战争中使用最常规的武器之一。

这款步枪长达1280毫米，口径6.8毫米，弹仓可装5发子弹，有效射程460米，因其枪机上有一个随枪机连动的防尘盖以及机匣上刻有“三八式”字样而得名。

由于该枪管较长，而子弹口径小，因此有着射程远、精准度高的美誉，但相比魏宇手里可以自动连发的驳壳枪，也有着换弹慢和杀伤力不足的弱势。

但问题不在于这里。

问题在于，这款三八大盖枪口下方安装的刺刀。

这款三零式刺刀单长就有520毫米，装配后导致整个枪长达到了可怕的1800毫米，而如此设计与其资源匮乏有关。

日军有句话叫做“子弹如金币”，能少发射一颗就少发射一刻，因此刺刀在日军作战中有着极为重要的使用程度。

魏宇在设计这款游戏时曾翻阅了不少资料，显示日军十分重视刺杀训练，基层各部队都有刺杀教官，因此日本士兵的刺杀技术是比较不错的。

再加上有了三八大盖这个拼刺的利器，日军在肉搏战中占尽优势，我军在白刃战中往往处于下风。

也就是说，魏宇必须得在远距离解决掉这五个日本兵，一旦让他们靠近，后果将不堪设想。

“怎么办啊？”刚才还说要把日本兵砍了做菜吃掉的胖厨师，已经开始焦虑起来，“你不是让我们信任你么，赶紧想想办法保护我们啊。”

他这一带头，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而这种紧急关头，内乱才是最大的麻烦。

“大家先安静一下，”魏宇看了一眼李爱华，后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放心，他们只有五个人，我们可以对付。”

“那你说到底怎么对付啊？”一个额头上缠了绷带的老头说道。

魏宇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了看四周，随后目光越过众人的肩膀，看向在黑暗中略显灰白的电影幕布，接着，他抬起头，注视着戏院天花板上的场灯装置。

“我有个办法。不过，”他扫了众人一眼，“我需要大家一起配合。记住，只有咱们团结一致，才能打败敌人。”

大家面面相觑。

“那我们该怎么做？”

“先把灯关了。”

魏宇指了指头顶上的场灯说道。

几分钟后，外面的几个日本兵突然听到了戏院内传来的一阵欢快的音乐声，他们几个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快速朝戏院逼近。

在戏院门口，其中一个领头兵试图推了推门，但推不开，于是，他示意其他人朝后退开去，接着对着门锁所在的位置开了几枪。

锁被打烂了。

这家伙抬起脚，用力一下，踹开了门。

一束强光从外面射入到了昏暗的戏院里。

光源正对着剧场中央的过道。

过道的尽头，也就是电影幕布所在的位置，上面正在放映着一部动画电影：《米老鼠》。

几个日本兵先是一愣，然后略显谨慎地端着枪，走进了戏院。

过道两侧是排列整齐的观众席。

日本兵从两侧分开去，各自举着刺刀步枪，一排排地搜索过去，直到搜到最前排，也没有收获。

终于，他们彻底放松下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开始欣赏起米老鼠的滑稽片段来。

就在这时，戏院内逐渐黑了下来。

刚才那一束光源正在快速消失——有人在关大门。

鬼子们顿时如梦初醒。

他们拿起武器，站起身，赶紧回头朝门口冲去。

但已经晚了。

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并且缠上了铁链，无论他们怎么拉都拉不开。

日本兵叽里哇啦一阵叫唤，看起来十分生气。

他们朝门锁的位置又开了几枪，但这次一点效果也没有。

慢慢地，他们不动了，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突然，领头的那个日本兵转过身，手指着电影幕布的方向，嘴里不断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

其他人听闻后纷纷回过身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此时，在电影幕布的后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剪影。

巨人的影子。

那影子叠加在《米老鼠》的电影画面上，开始变化起来，一会儿是狗，一会儿又是鹰，一会儿像是魔鬼，一会儿又变成了国军战士，变幻多端，充满鬼魅。

惊恐之余，几个日本兵迅速举枪射击。

米老鼠的脸上和身上被射出了几个小洞，但依然活跃如常。

紧接着，意外发生了。

在幕布的中央，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黑的圆点。

圆点逐渐扩大，变成了圆圈，并且四周都点缀着金黄色的火花。

火圈越扩越大，直到将整个幕布燃烧起来，而在火圈中间，一个人影从黑洞里钻了出来。

“喂！”他高声喊道，样貌在光影中显露无疑。

是程星的脸。

随后，枪声响起。

一名日本兵大叫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其他人气得哇哇大叫，举枪还击，程星消失在了幕布之后。

日本兵举着刺刀从正前方、左、右三个方向包抄过去。

等他们绕到熊熊燃烧的大火前时，开枪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很快，他们听见了头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程星出现在了舞台一侧的铁制楼梯上。

日本兵再次举枪射击。

程星绕着戏院顶上狭窄的铁制通道蛇形奔跑——这里通常是灯光师的活动范围，子弹在他的脚下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他如同影子一般在铁桥上快速移动，一边躲避子弹的袭击，一边开枪还击，拖延时间，吸引鬼子的注意力。

在他脚下，戏院的另一个角落，那些伤员正在李爱华的搀扶下，从他刚才进来的那扇窗户一一逃出去。

日本兵见射不中他，也想爬上铁梯进行追赶。

他就找了一个巨大的射灯作为掩体，对着楼梯口的方向就是一枪，那刚要冒头的日本兵吓得立即就像乌龟一样，把头又缩了回去。

眼看着最后一名伤员已经逃出去了，程星拔出了腰间最后一枚木柄手榴弹，拉开拉环，扔了下去。

日本兵一见炸弹，立马吓得抱头鼠窜，扑地卧倒。

轰！

若是在户外，这枚手榴弹的杀伤力有限，但在封闭的戏院里，光是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就足以把人吓尿。

一股灰尘腾地而起，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借着灰烟的掩护，程星爬上了戏院弧形穹顶上的玻璃老虎窗。

拉开插销，推开老虎窗，来到屋外的房顶上，并反手关上窗户。

通过玻璃窗户往下看去，戏院内部此刻已经是浓烟滚滚，火势凶猛，要不了多久，这群日本兵就会丧生在这场大火之中。

他转过身，站在屋顶的琉璃瓦片上，手搭凉棚，眺望远方。

整个横州城呈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城区的街道和房屋因轰炸而破败不堪，四十多天后，这里将被夷为平地；

横州火车站附近，这场侵略战争的刽子手们已经乘火车大批抵达，在站台上集结，等候命令，总攻一触即发；

成列的轰炸机极速而喧嚣地从头顶上划过，将原本明媚的天空污染得阴云密布；

回望湘江，江面上的湘江公铁大桥依然是稳如蟠龙，炸药应该都布置妥当了吧，半小时后，这宏伟大桥将裂成碎片，落入江中，不复存在。

这时，重新切换回魏宇身份的他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他低头再次看了一眼戏院内熊熊燃烧的火焰，脑海中顿时想倒了一个首字母为“B”的单词。

“Burning。”他说出口来。

等了两秒钟，什么也没发生。

还是不对。

他叹了口气，沿着水管缓缓爬了下来，和已经逃出来的李爱华以及伤兵们汇合。

“你没事吧？”李爱华关切地问道。

他摇摇头。

戏院的内部，不时传来日本兵惨叫的声音。

魏宇想起了那位被燃烧弹烧成黑炭的中国妇女。

就让鬼子们在地狱中感受一下烈火的恐怖吧！

“把孩子给我吧，我来抱。”

他从李爱华的手里接过婴儿襁褓。小宝宝不知何时又睡着了。他睡得十分安详，魏宇注意到他的眼睫毛很长很美，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

“走吧。”

在他的带领下，众人相互搀扶着，沿着家属区内的街道，朝大门口走去。

很快，他们回到了那个小型的中心广场。

“詹天佑”在阳光下屹立不倒。只见三米高的他右手插袋，左手自然下垂，目光注视着火车站的方向。

奇怪的是，之前那些鸽子已经不知去向。

魏宇感觉到有点不大对劲。

“快走……”

话音未落，他旁边的一名伤员突然“啊”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一股鲜血溅到了他的侧脸。

来不及反应，在他的眼前，又一名伤员额头中枪，瞬间惨死。

“狙击手！”

魏宇大吼一声，赶紧转身引着大家往斜后方的一幢建筑物旁跑去。

一路上，又有三个人应声倒地。

终于，他们逃到了建筑物的墙后面，借助掩体，貌似安全了下来。

一声惨叫再次把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那个拿着菜刀的胖厨子俯身倒在了地上。

他的小腿中了枪，菜刀落在了尘土中，一只沾满血的胖手朝魏宇挥着，表情痛苦地向他呼叫救命。

但魏宇完全吓傻了，僵若雕塑，生怕一动就会被子弹击中。

几秒钟后，一颗子弹射中了胖厨师的后脑勺。

脑浆涂地，世界彻底安静了。

那些之前不知道躲到哪儿去的鸽子又飞了回来，落在了血肉模糊的尸体旁边，闲庭信步地跳跃着散步。

惊魂未定的魏宇颤巍巍地看了手表上的时间。

此时此刻，离炸桥的时间，只剩下二十五分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