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樟树
我站在三级阶梯旁看着那些树，我向来就喜欢树，总觉得他们那么不可思议，与众不同，旁边的同学叫我了，我依然怔怔地看着那些树，不想挪动半步。我讨厌站在操场中央有那么多人站在一起，受着一个人的指挥叫喊，我便下定决心站在那儿不动。即使老师来叫我，我也不挪动半步。我看着那些树，却留心着他们那边，我不知道此时我的眼珠是否转向了右边，就像撒谎时眼睛不自觉地斜向右上方一样，这是不可控制的，就像膝盖部位的反射区一样。这时我旁边没有一个人了，我就放心大胆地瞧一下他们那边，他们叽叽喳喳，三四两个凑在一起。
说话间，时钟滴答滴答地过去，伴随着我的心脏的跳动声，伴随着风吹树叶沙沙的声音，那边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老师好像开始说话了，同学们好像开始报数了。他们的脸一个接一个地扭向我这边，有几个还看了我几眼，看着他们或天真或疑惑或复杂的眼睛，我也像加入了这种数耗子的游戏，把头扭了过去。我猜想老师肯定知道了我这个漏网之鱼，抓我出来只是早晚的事。我极力想要逃到某个阴暗的角落去躲起来。这并不是怯懦，也不是害怕指责什么的，只是在这青天白日骄阳烈火的暴晒下，我有点晕了，有点中暑的感觉，生理系统向我发出了警觉。我四处搜索着阴暗的角落，也许不是角落也可以，只要阴暗就行。刚才看着他们四周白晃晃的日光，像一片白茫茫的雪一样干扰我的视线，现在开始发作了，眼前有点黑，不连续地。我感到有点焦虑了，便凭着感觉到的几缕光线与刚才的记忆，径直往那颗樟树的阴影里走去。樟树是我喜欢的树，我觉得这种树就像我的爸爸一样，包容一切，忍耐一切，同时伴我成长。我扶着树干，试着让自己清醒，我闭上了眼睛，只闻到一股樟树散发出的香气。我再慢慢睁开眼睛，阳光不那么刺眼了，我很快就打开了眼睛。刚刚看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这棵樟树与众不同，那么大、那么高，姿态那么奇特，像是广告模特拍封面照叉腰挤压内脏的姿势。我坐在水泥地上，它的阴影里，我不再去看那边了，他们好像也随便我了。我用手当扇子扇了几下，自觉凉快了一点，就泄气了似的作一个大字状，睡在了地上。这个阴影毕竟不是人工的，能够刚好将人整个身体包裹起来，我的脚连同凉鞋都暴晒在阳光底下。我觉得蛮舒服的，便两只脚互相一扒拉，把两只凉鞋脱到了一边。我伸展着四肢，阳光更进一步地照到了脚踝处，我盯着枝干交错的树，心想:“在这个角度观赏樟树，恐怕在这个校园里我是第一人吧。”
这个樟树的香味，真是沁人心脾呀，它钻进我的鼻孔，深入我的脑髓，在那些坑坑洼洼蚯蚓似的沟壑中飘落。我换了一个更舒适的方式，左侧着身子躺着，同时腿已经蜷缩了起来。我枕着左手，一点睡意也没有，蝉声近在咫尺，撕扯着我的耳膜，风不是那么大，恰到好处地在我身边吹过，但我依然一点睡意也没有。我想象自己六根清净，已进入冥想状态，想象自己正循着田螺状的滑梯，不同的花纹，不同的景物，不一会儿，就落到了底部，“扑通”一声响，像是蹲在荷叶上的青蛙忽然跃入水中一样。没有前奏，没有鸣叫，那么突然，我跌落在黑暗中，坐在软绵绵的地上，看不见任何东西，四周一片黑暗，我睁开了眼睛，怎么回事？一道刺眼的火光忽然在我眼前闪过，我被惊吓地“醒”了过来。这不能说是醒，因为我根本没有睡，只能解释为恢复了意识。
天黑了吗？我发誓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一片漆黑，怎么学校也不开灯？正当我纳闷的时候，一道红色的火光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我差一点叫出声来。我盯着这个火光，沉默着不敢动，想着小时候长辈教导的“看见蛇要一动不动，不然它会咬你的。”我大气不敢出，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不断供血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出奇得大，这声音不断触碰黑暗的墙壁，在这虚空之中迸发出脆弱、颤抖的回响。那飘渺的火光说话了，它没有开口，只是从那边发出声音罢了，它说:“欢迎来到影子王国。天色不早了，我给你找家旅店让你住一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有什么可说的呢？它都已经把话都说死了，只能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了。我只好默默地跟着这唯一的亮光走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上讲台讲故事，事先与同学讲了一部分，缓解了一点紧张情绪。大概九点半左右，班主任找我谈话，表扬了我上台演讲的大方得体。从他口中散出来的酒气，似有意向我一边飘了过来。“他是喝醉了”我这么想的时候，他走近了一步，继续弥漫着那股酒气。我既怕碰到他的口水，又难以忍受这股酒气，便向右离远了些。他依然沉浸在他的说教中，我佝着脑袋，眉头紧皱，写作业的后遗症。眼睛似糊了眼屎般睁不开，我抬头看了眼对面高三楼，他们也刚考完试，正在搬桌子，桌子与地板产生的拖拉声，听上去十分“悦耳”。但是与班主任一味地自说自话相比，刺耳的拖拉声也可称为音乐了。我又佝回了脑袋，他在说话中提到了几次我的名字，我便顺着他的话，不住地点了几次头。不言而喻，他是非常高兴的甚至意在于此。他右肩背黑色斜挎包，垂到大腿的那种，黑色西装，平时并无大事，无聊才会出现一副悻悻不乐的样子，今天凭着酒劲与说教成功，他陷入了一种高兴的状态中，我也是高兴的，我倒不介意配合别人，我认为这是我的一种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