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汉有孤忠
翌日。
春风化雨如绢丝又轻又细，像湿漉漉的烟雾，轻柔地滋润着万物，天地一片苍茫。
时隔半月有余，曹丞相终于再次踏入了他的敖仓城。
如今的敖仓外城空空荡荡，内城寂静无声，宛如一座死城，最中央的典事府……
无了！
典事府的布局用料都是上佳。
所以，王垕命人拆了典事府，将砖瓦木石全部装船，作为最后一批物料，连同五百平民军一起，在半个时辰前出发北上。
等到了雒阳，一座崭新的侯府十日内就能拔地而起。
在典事府废墟前看了一会儿，尚未病愈的曹操长叹一声，跟随郭嘉去了西楼，许褚贴身护卫。
西楼，廊边尚堆着松针和竹简，两个烧焦的蒸笼，一个水瓢一杆竹矛，鼎锅和灶台已作为物资运走。
大堂敞开，徐晃一身布衣跪在门内，身前放着丞相赏赐的官袍铠甲官印等物，侧后方跪着一名年轻士子。
曹操来到大堂，解下蓑衣拿袖子抹脸。
“春雨寒凉，丞相可要试试我家君侯的茶道？”
这时，年轻士子说道。
曹操斜眼睨之，见其面容俊逸身姿挺拔，不卑不亢颇有风骨，不由笑道：“你是何人？吕昭的人都跑了，你留下来不怕我杀你吗？”
士子淡然道：“南阳李奚，字青奴。君侯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若能以奚之头颅，全丞相暴虐嗜杀之名，百世流传，奚便死得其所！”
“哈哈哈哈……好个南阳李奚，好个九原吕昭！煮茶！”
曹操来到上首布席坐下。
这段时间，他在病榻上已经反思过了，输给那谨慎阴险到极致的吕昭其实不冤，此子算计得太狠了，而他曹丞相自擒获吕布后就傲慢了。
并且，吕昭除了狡诈悍勇，还有可怕的人格魅力，比之刘备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吕昭不仅能让粮官反叛，更能无声无息让徐晃主动追随，最最可怕的是，先有五百民夫主动为他赴死，后又让八千民夫临阵倒戈给曹军致命一击……
那种能蛊惑人心的诡异能力，让曹操感到恐惧，好在，河内传来密信说史涣夜袭成功，接下来本初也好不了。
咕嘟咕嘟……
直到小炉的水开了，曹操才从思绪中抽离。
温侯茶道简约，并不放姜葱米盐等，李奚用水冲散茶砖洗洗茶叶，再将其方入壶里煮，待到茶水棕红清亮则倒入杯中。
清清爽爽，茶香四溢。
曹操拿起嗅了嗅尝了尝，只觉清冽解渴偏又苦涩。
就像这徐州之战。
他拿下了整个徐州，趁张杨救援吕布被叛将所杀之机，又取了河内，领三州之兵与本初隔河相争。可惜，吕昭杀了他个措手不及，丢了敖仓辎重又被迫割让雒阳弘农。
“公明，过来饮茶。”
曹操主动给徐晃郭嘉倒了茶，现在彻底醒了，情绪稳定。
徐晃坐到下首，心里想的却是，不知君侯在袁营经营得如何，听船队的人回来说袁绍赏他不少东西。
曹操喝完一杯茶，咂咂嘴：“公明弃我而投吕昭，是何故？”
徐晃平静道：“如当年投曹公之故！”
曹操歪着脑袋，不理解。
徐晃：“当时，车骑将军杨奉护送陛下东归，至河内已耗尽粮草，士卒奔逃离散百官食不果腹，各路诸侯皆想迎奉陛下却无一粮一草相赠。晃率百余健仆担家粮钱财投之，将军问我该向何方。晃说曹公当年刺董未遂险些丧命，后十八路诸侯讨董又以曹公力战最勤，当是大忠之臣，呵……”
曹操抬头望天：“十年了！那时，袁绍之辈裹足不前蝇营狗苟，吾不屑与之为伍，故轻军杀至虎牢，一心想救出陛下，却险些身死。”
徐晃不怀疑曹操有过匡扶之志：“可如今，陛下宝印为何悬于丞相腰间？”
曹操端起一杯新茶，吹了吹：“吕昭忠汉或是真的，但人心会变。说说吕昭其人吧，能让公明倾心相投定有过人之处。”
徐晃道：“君侯有令，民夫每餐食肉一片士卒两片，官将伤兵护士营和他皆三片，曹军俘虏官将四片。君侯离开前一天，巡查军营时发现士卒碗中的肉薄如蝉翼，而他碗中的肉厚如刀背。于是招未当值的士卒与民夫到军营前，抽打后勤官王垕二十鞭……”
曹操：“轻了。”
徐晃继续道：“而后，君侯又令晃鞭他五十。君侯当众脱下铠甲衣物，胸前数十创，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淌血，体无完肤，转过背来却一片白皙。晃重鞭君侯之背，数千军民尽皆跪地求我轻些缓些，啼哭声直上云霄……鞭挞之后，君侯袒胸露背，与士卒换肉席地而食。”
曹操放下茶杯，没了饮茶的兴致。
郭嘉说：“吕昭待士卒平民甚厚，即便护士营的女子也受他敬重。”
过了好一会，曹操才憋出一句：“说条件吧！”
李奚顿首：“是！君侯说，公明将军与诸将家眷，可换回夏侯渊夏侯惇于禁李典四将。”
曹操：“我若杀之？”
李奚起身昂首挺胸：“则尽屠曹营五十余官将，包括荀令君！”
曹操：“我若杀其父？！”
李奚：“晋侯忠肝义胆为大汉死社稷，慷而慨之！君侯曰：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曹贼：“……”
真他妈的大孝子啊！
曹丞相无法克说，当日，带着战后归拢来的一千一百虎豹骑轻赴许昌，徐晃、李奚、吕布三人绑成一串缚手骑马，押解随行。
李奚留下来的任务，便是护送家眷，除了徐晃、王垕的家眷还有李奚自己的母亲兄弟，此外，他还要去一趟新野邓家。
一路上，三位俘虏闲聊，气氛融洽。
听说袁绍将吕昭收为义子，吕布都忍不住称赞了一句：“狗贼好胆！怕是命不久矣……”
徐晃表示认同：“估计悬！听说，君侯盯上了他的乌巢仓。”
李奚笑道：“我军有粮安置雒阳弘农的流民了。”
从曹贼处获得的粮草辎重，只够军用和重建雒阳城，如今，有了君侯义父的乌巢仓，伊洛子民有福了。
三日后，曹贼返回许昌而不入城，居于军中，令人协助李奚、徐晃寻访运送家眷至雒阳，并迎回夏侯于李四将。
仍囚吕布于营中。
同日，十八岁的汉帝刘协与皇后藏于后宫柴房，抱在一起低声嚎哭。
吕布被俘的消息早就传来，刘协已经绝望。
曹军对敖仓之败“秘不发丧”，许昌上下都以为丞相大获全胜了，直到《昭，告天下书》传到许昌，众人才知吕布虎子竟反败丞相大掠其辎重，曹操被迫割让弘农郡及河南尹虎牢以西全境。
今日，卫将军董承将其秘呈给刘协，汉帝和皇后读罢深感其忠勇，遂于柴房中反复观览。
伏皇后抹泪道：“吕昭将军忠心可鉴！”
刘协感叹：“幼时，温侯宿卫宫廷，玄霸常入宫与朕游戏宫苑之间，他领骑兵朕带步兵互相攻伐。从雒阳到长安三年有余，他是朕此生唯一的玩伴，分别时他九岁朕十一。如今，他真正当上了将军，而朕却……”
伏皇后：“陛下勿忧，大汉有孤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