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向东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杨嗣徽惊慌失措,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家里亲戚也没有这号人。
这个人凭空出现跟个妖怪一样,还能准确无误地说出自己名字,难不成是后边那座山上下来的精怪?
想到这里,杨嗣徽举起手中的鱼竿,颤抖着护在身前。
身着道袍的年轻人嘴角带笑,依旧是满面春风:“你可以当我是神仙,神仙知道你的名字,自然不奇怪。”
杨嗣徽指了指天上,问道:“像天上那群人一样的神仙?”
“我比他们都要厉害。”年轻人耐心回答,“他们飞的那么快,都是在争一件事。”
“什么事?”杨嗣徽很好奇。
“为了见我一面,求我指点。”
“吹牛。”杨嗣徽撇撇嘴,很是不信,你看起来就比我大几岁,值得那些飞来飞去的神仙人物去求你?
“是不是吹牛等你拜我为师你自然就会知道,杨嗣徽,你可知道外面那些人挤破脑袋杀的天翻地覆只是为了远远的看我一眼?”年轻人拿起杨嗣徽手中的鱼竿,将鱼线往湖里一抛。
“或许你确实很厉害,但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你能教我什么?”
年轻人挠了挠头,尴尬道:“这真是个好问题。”
凡人所求不过一日三餐,得一个温饱而已,跟他说飞天遁地,拔剑斩天之类云云。确实不好说服他。
于是他就在杨嗣徽的眼皮底下掐起手指算了起来。
杨嗣徽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也不打扰,就侧着脑袋看着他。
年轻人停了下来,转过头盯着杨嗣徽,张嘴说道:“杨嗣徽,南河州青棉城杨树村人,出生时母亲因难产去世,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以打渔为生,过的不算富足,也算是解决了温饱,两个月前,你父亲不幸落入湖中,从此疾病缠身,久治不愈,家里剩下的那点积蓄也因此耗尽…….”
杨嗣徽打断了他,这个少年脸上看不出悲喜,没有因为别人说他家的难事而面露不悦,他的神色平静自若:“你说的这些只要稍微去村里打听打听都会知道,能证明些什么呢?”
杨嗣徽走上前去,和拿着鱼竿钓鱼的年轻道士并肩而立,面带戏谑:“相比起这手江湖郎中骗人的话术,我倒是对你刚才那手凭空出现的障眼法更感兴趣,不如我喊你一声师傅,你教我那个?”
年轻道士没有因为杨嗣徽的无礼生气,他看见鱼线的末端动了一下,右手扬起,将那条咬钩的倒霉大鱼硬生生拉了上来,他一手扣住大鱼的嘴巴,开口说道:“我可以救你父亲。”
杨嗣徽目瞪口呆,那条大鱼起码有二十斤重,这个人就那样单手给拎出来了?这时耳中再传来他最后的那句话,杨嗣徽有些心动,他这几个月来跑遍青棉城求医,那些大夫纷纷摇头摆手,说是无能为力。
也不是杨嗣徽不相信这个年轻道士,自己不过一介凡人,十八年来接触的也净是些柴米油盐,小时候也曾向往过去哪座名山大川寻仙问道,但那终究是虚无缥缈的事,所以如今机会落在眼前,他又怎么会信。
就像这个道士说的那样,天上飞过的那群大剑仙们,挣破脑袋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这样的人,会出现在这个小村子上,要收自己为徒?
他依旧不敢相信,但还是抱着些许希望的问了一句:“当真?你真能救我爹?”
年轻道士抛了鱼竿,左手拎着那条鱼,右手搭上了杨嗣徽的肩头:“多说无益,你亲眼见过,自会相信。”
在他说完那句话的一瞬间,杨嗣徽感觉整个世界在自己的眼前后退,两人就站在原地,周围的景色却在不断的变换。
直到,杨父的床榻出现在杨嗣徽的眼前,此时就算是再迟钝的人都反应过来了,妥妥的神仙手段。
杨嗣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早已是涕泗横流:“请大仙出手救命!”
他那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黑暗的小屋中,那个一身素白道袍的男人这一刻显得光芒万丈。
床榻上的杨父被那一声大吼吵醒,强撑着睁开双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一时心酸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年轻道士将手放在杨嗣徽头顶上,凭空一提,杨嗣徽仿佛被一股气流托着,站起身来。
“你要记住,除了父母至亲,授业恩师,切不可随意下跪。”
他的声音严厉,不同于湖畔那个和善的男人,这一刻他的话语充满着神性,不容置疑。
只见年轻道士伸手往虚空中一抓,凭空取出一枚丹药,他将其放到杨嗣徽手中,开口嘱咐道:“将这枚丹药给你父亲服下。”
杨嗣徽连忙称是,跌跌撞撞的冲到塌前,“爹,你有救了,这回不是个普通大夫,儿子遇到神仙了。”
杨父虽然无法开口说话,但是方才年轻道士取药的过程他也看见了,顺着儿子的手他张开嘴,将那枚丹药吞入腹中。
“爹,感觉怎么样?”
杨嗣徽趴在床榻的一侧,满心满眼只有老父亲吞下丹药后的状态。
杨父感觉到那枚丹药入腹之后有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异暖流流遍全身,慢慢的,本来失去知觉的四肢重新恢复了气力。
“徽儿…”杨父的声音传来,还带着些许无力。
杨嗣徽大喜,“爹,你能说话了?”
“徽儿,还不谢谢大仙,咱不能失了礼数。”杨父用手撑着坐起身来,然后抚摸着儿子的双手。
“一枚小小的回春丹,就能救一个凡人于黄泉末路,这种修行者当糖豆吃的东西,凡人遍其一生也未必求到一颗,真是讽刺。”年轻道士自言自语。
此时的杨嗣徽想起来二人在湖畔的对话,站起身来正了正一身粗布衣裳,眼神突然坚定,准备跪下拜师。
但他没有跪下去,有一股气流在阻挡他。
“大仙莫不是反悔了,不愿再收小子为徒。”杨嗣徽恢复了一丝傲气,你不让我跪,那我绝不再跪。
年轻道士摇摇头:“我愿意收你为徒,却不愿受你一跪,你不必跪任何人。”
“我今日来,为的是考验你求道之心,今日你不过念我对你父亲的救命之恩,愿意拜我为师,这是不够的,我陆筠收徒也绝不会这般随意。”
杨嗣徽一时语塞,他对于求道修行之事确实没有太大的兴趣,之所以愿意拜其为师不过是为了将来老爹再有这种情况,自己能有能力救他。
“你不必这么快做决定,你父亲大病初愈,你要尽尽孝道无可厚非,等你考虑好了,便去找我,若是能走到我的面前,我之前说的话便还奏效。杨嗣徽,你听清楚了吗?”
年轻道士说完这句话,整个人便已消失不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杨嗣徽冲出门去,对着空中大喊:“道长你还没告诉我去哪里找你呢。”
“往东边去,找一座叫逐鹿山的地方。”那个自称为陆筠的年轻道士的声音传来。
杨嗣徽捡起地上的土坷垃,掰碎了一个一个往前砸去,然后开始了他的碎碎念:“逐鹿山啊,逐鹿山,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听说过昆仑山云梦山,唯独没听过这座逐鹿山,其实也不怪杨嗣徽不认识逐鹿山,凡人一生不过百年,逐鹿山封山三百多年,像杨嗣徽这样的普通人又怎么会知道。
至于昆仑山云梦山这类世间有名的大门派,他们定期会在凡间走动,偶尔收个弟子什么的。
“爹,两年前隔壁村的那个谁是被哪座山的仙师带走的?”杨嗣徽小跑进门,看见恢复生机的老爹,雀跃道。
那枚丹药当真神奇,原本半只脚踩进黄泉的杨父此时已能自己爬下床倒水喝了。
杨嗣徽连忙上前:“老爹老爹,你歇着,这种事喊我来就好了嘛。”
杨父甩开杨嗣徽伸过来的手:“一边去,你老子我什么时候还需要你个臭小子照顾了。”
杨嗣徽在老爹的身边打转,想看看老爹是不是真的好了,今天发生的事就像做梦一样。
“好了儿子,老爹我是真的好了,你看,还能蹦呢。”杨父边说边在杨嗣徽脸上蹦了蹦。
杨嗣徽眼角滑下一行清泪,张开双臂抱住了老父亲,他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释放,大哭起来。
杨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儿子,只是像小时候那样,轻轻的拍着儿子的背。
“别哭了徽儿,老爹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倒是你,那位大仙说的话你得好好考虑,老爹我总有一天是要走的,你以后的路怎么走,老爹没能力去管,现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何不去闯一闯呢?”
“徽儿小时候也会拿着棍子假装剑仙呢,长大了真就不想了?”
杨嗣徽用手抹了一把被眼泪鼻涕糊住的脸,哽咽道:“我是想去,但我担心老爹你一个人在家,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叫我如何是好。”
杨父看着儿子,沉思良久,最终下了决心,毅然开口:“你走吧,明天天亮就走,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想什么话,总是要出远门的,老爹陪不了你一辈子,同样的,你也不能将一生压在老爹身上啊。”
“我年轻时听过一句话,山上那些仙人修行第一件事就是和过去告别,你走吧,老爹我也不再见你。”
杨父将杨嗣徽推出了家门,插上了门闩,无助的靠在门上,滑坐在地上。
这个沧桑的老男人硬气了一辈子,此时却再也撑不住自己的眼泪,几十年没流过眼泪的男人哭弯了腰,泪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水珠四溅。
杨嗣徽在外面垂着门,也是泪眼婆娑。
“老爹,你开开门,就算要走,也让做儿子的给你好好道个别!”
“老爹,你开门啊。”
“老爹……”
杨嗣徽喊的嗓子都嘶哑了,杨父依旧没有打开那扇门。他知道老爹的脾气,那个倔强的老男人决定的事,就是自己哭晕在家门前他也不会回心转意。
而杨父自然听见了儿子撕心裂肺的呼喊,他并不是不想开门,他只是担心自己一旦开门,就再也下不定决心让儿子走了。
杨嗣徽最终在家门口枯坐一夜,天刚蒙蒙亮,这个少年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对着大门行了跪拜大礼,又在地上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他没说话,也没有带任何行囊,一个人趔趔趄趄的往东走去,迎着脸上的晨光,踏上一条崭新又陌生的路。
他要去登山,登一座从未听说过的高峰。
杨父在门缝中看见儿子远去的背影,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