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规模越大 危害越大
时迁忍不住想要开口辩解一番,李云龙笑嘻嘻冲他摆手:“时迁兄弟,你如果要解释,那是大可不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时兄弟是个伶俐人,咱老李却也不是大傻冒。”
他这话一说,顿时把时迁诸般说头尽数堵死:你若还要解释,那便真当我是个傻冒了。
时迁苦笑一声,抱拳道:“李大寨主见微知著,这般头脑,我瞧便是当个大官儿也尽足够了,在江湖中打混,却是大材小用,把屠龙刀来劈小跳蚤。”
江湖中人,混的便是个脸面,对于名号看得极重。
时迁绰号“鼓上蚤”,偏偏赞李云龙屠龙刀劈跳蚤,却是刻意自轻,拿自己名号逗对方开心,也是从侧面表达了自家认输服软之意。
众人听了都不由笑起来,李云龙却是神色一肃,摆手道:“咱以前有个学问很大的好兄弟,曾告诉咱一个道理——当大哥带队伍,一定要记住八个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他比划着细说:“譬如咱要用你时迁兄弟,让你披甲持刀,上阵去和大将拼杀,那岂不是害你?但我如果派你去侦察军机、打探情报,又或者派你混入敌营,水井投毒、粮仓放火,我瞧便是关羽复生、赵云再世,也万难赶得上你。”
他这一番话,放在后世不足为奇,便连史蒂芬周也知道,就算是一条底裤、一块厕纸,都有它的用处。
但是放在这个年代,人们思维思维僵化,敬的是名声在外、体健貌雄的好汉,又或是世家大族、养尊处优的贵胄,能把鸡鸣狗盗之徒也当作贤才任用的,千古以来,也不过孟尝君、曹孟德,寥寥几人而已。
便是这几人,也只是用其所长,心里未必真正看得起这些人才,更不会如李云龙这般,大剌剌拿关羽、赵云对比。
因此老李这一番话说出口,至少于这些江湖草莽而言,足以称得上振聋发聩。
杨雄、石秀都是有慧心的,只觉老李话虽简单,却是大有深理,都不由缓缓点头。
时迁反应则还更大,这几句话如他耳中,便似一串霹雳,直直轰进心田里,咔嚓一下,劈开了一个自惭形秽、自怨自艾、浑浑噩噩的小天地。
霎那间,时迁只觉心中一亮,全身十万八千毛孔,齐齐开张,脸上常年带着的几分惫懒神色一扫而空,微微弓着的腰杆子,亦是下意识挺得笔直。
他那总是贼兮兮转来转去的两只眼珠,此刻眨也不眨,定定望着李云龙,半张着口,心里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话:啊也,谁知俺时迁的知己,却在这里!
李云龙见时迁神情郑重,眼眶中隐隐见了水光,随即喉头滚动,仰起脸,硬生生憋回了眼泪,晓得是自己一番话触动了他心肠。
暗自想道,这汉子看似油滑不羁,内里心肠倒是一片火热,咱这时若开口招揽他,他多般便要应下。
但老李也是打老了仗的,心想这个交朋友,其实也和打仗一样,要讲一个节奏,又好像做菜,一味猛火,菜便容易老了,还是要用文火慢慢煲一煲,滋味才透得入。
于是佯做不见,只笑道:“话说回来,咱方才也说了,四海之内皆兄弟,身外之物,值个什么?你们要去梁山入伙,没有见面礼怕失体面,直接跟咱老李一说,咱难道还像山西土财主似的,舍不得分给你们么?”
便令项充:“兄弟,你去咱车上,所有东西,分出一半,让杨雄他三个带去梁山。”
项充满心舍不得,却不愿当着外人驳大哥颜面,慢吞吞道:“哦……”
便像慢动作一般,缓缓抬手、缓缓抬脚,半天也没迈下一步。
众人虽不知世上有种动物叫做树懒,但瞧他这滑稽模样,也都不由大笑。
李云龙也气得笑了,抬脚踢了个屁股,训道:“这是闹什么怪样?哼,老子仗义疏财的名头,都给你丢尽了!”
杨雄、石秀都是识相的,如何看不出项充不舍?
连忙一左一右拉住了项充,杨雄叫道:“李大哥,好意我等心领,财货万万不可领受。”
石秀也道:“我们三人得罪在先,李大哥不加怪罪,已是宽宏大量,况且无功不受禄,谅我等何德何能,白取大哥的财货。”
李云龙笑道:“不是这般说,其实咱老李要替你们备上这份礼物,也有自己一点私心。”
“哦?”杨雄、石秀对望一眼,都觉不解,石秀脑子活,霎那间想到一种可能,试探道:“莫非李大哥有意结好梁山,却要我三人打个前站?”
李云龙先点头,又摇头。
见他两人表情困惑,这才缓缓道:“咱要结好的不是梁山,而是梁山好汉!”
说罢叹一口气,沉声道:“你们看如今世界,昏君无道,奸臣当朝,整天净弄些花石纲、稻田务之类由头,要连百姓袋里最后一粒余粮也刮尽,因此咱每每想着,天下好汉,本当联合起来,替老百姓们挣出一条活路走,这就是咱想要结交好汉的原因。可是嘛……”
石秀心中触动,忍不住问:“可是什么?”
李云龙叹口气,摇头道:“可是他梁山之上,虽然有好汉,但也不尽都是好汉。他那些大头领里,有欺压百姓为乐的,有好吃人肉的,有奸淫妇女的,这些人,咱老李耻于同他为伍!”
杨雄把朴刀重重一跺地面,喟然叹道:“好见识!岂不正是此话?”
石秀却是皱着眉、抿着嘴,低头思忖片刻,小声分说道:“李大哥,梁山上两个大当家,一个晁盖晁天王,一个宋江宋公明,都是有好名在外的,依照小弟想来,他那些头领里,便是有些以往习惯不大好的,有他两个大哥带着,说不定也改好了。”
杨雄不以为然,摇头道:“那却未必,正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李云龙点头道:“杨雄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石秀兄弟,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所有的组织,若是组织成员没有一个统一的理想,那么,这个组织规模越大,危害便也越大!梁山只以义气二字捆绑人心,那譬如我是梁山兄弟,我欺负了几个不相干的百姓,你若要对付我,岂不是不讲义气?因此许多本来是真正好汉的,被这义气二字绑定,混迹其中久了,怕也都要身不由己,反而变成了害民的贼。”
他这番话见解极高,石秀听得悚然一惊,但是细细咀嚼,却仍是不能尽解,缓缓摇头:“李大哥说话有些高深,小弟读书少,听不明白。有义气,不是好事么?杨雄哥哥,你明白么?”
杨雄皱眉苦思,也摇头道:“俺也是似懂非懂。”
李云龙一乐,笑道:“那便不说义气,先说理想,似咱们那芒砀山,自我李云龙而下,人人都有一个理想,便是专要和那些害百姓、盘剥穷人的恶人做对头!老子不管他是江湖上成名的豪杰,还是皇宫里的大皇帝大官,他只要欺压穷苦百姓,欺负善良好人,老子总有一天,要叫他血债血偿!”
这一席话乃是李云龙由衷心声,吐出口来,掷地有声。
杨雄、石秀只觉胸襟一畅,忍不住叫道:“快当、快当,哥哥好志气!”“大丈夫生于世上,岂不正该这般痛快活一场?”
李云龙声音一收,低声道:“梁山却不是如此,梁山上一众头领,虽是义气相投,但若说理想,在咱老李看来,也是各怀……呵呵,咱不能说他各怀鬼胎,说他一句人各有志,不过分吧?”
杨雄暗自点头,石秀讶然问道:“哥哥,他如何便人各有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