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需求的力量
如果你教会一只鹦鹉说“供给”和“需求”,那它就能成为经济学家。
——美国经济学家 保罗·萨缪尔森
香料现身
神农尝百草的意外发现
故事还得从一个古老的吃货说起。
这个人叫神农氏,出生在5000年前的中国。他是中国上古传说中立志“尝遍百草、以救苍生”的神话人物,如果称他为中国最早的吃货,相信人们应该不会有意见。爱吃的人格外可爱,何况他的格局更高,出发点也更为神圣。
上古时期的人们靠采集野果、捕猎动物为生。混沌初开之时,人们对种类繁多的植物一脸迷茫,完全不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碰,每次吃喝都是开盲盒,生死全靠运气。中毒是随机事件,某人上午还活蹦乱跳,可能仅仅吃过一顿午饭,就因为误食某种毒蘑菇,轻则上吐下泻,重则口吐白沫、撒手人寰。
神农氏看着这些可怜的吃货大发恻隐之心,决心尝遍天下百草,让后代吃货们不再遭受毒物之苦。经过无数次冒险尝试后,他终于帮人类确定了5种能吃的基本主食:稻、黍、稷、麦、菽。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神农氏被各色各异的植物蹂躏得遍体鳞伤。时而呕吐不止、当场昏厥,时而口吐鲜血、命悬一线,但这位大神决心要跟自然界斗个你死我活,总能逢凶化吉。
他发现大自然有一种非常巧妙的安排:如果一种植物有毒,那么在附近也能找到解除这种毒的另外一种植物。相生相克、生生不息,自然界这种“一物降一物”的设定,让神农氏激动不已。那行,有解药就放心了,底气十足的神农氏决定扩大试吃范围。
不久,神农氏试吃了一种巨型蘑菇后中毒,毒发的幻觉让他恍恍惚惚,如同现在云南人误食毒蘑菇后产生各种幻觉一样——有人感觉自己是奥特曼,也有人感觉自己登上了月球,甚至还有人感觉正在巴黎时装周现场——神农氏感觉自己快要起飞了,神志模糊中顺手抓住旁边一种尖叶植物的茎块快速吞下去。结果奇迹出现了,他成功解毒,躲过一劫。这种植物救回神农氏一命,他心存感激,给这种尖叶草取了一个温暖的名字——生姜,寓意可起死回生。
非常遗憾,吃货宗师神农氏虽然久经沙场、尝遍百草,但他不能每次都如此幸运,最终还是倒在一种剧毒的断肠草之下。他留给后世吃货一本宝贵的吃货手册——《神农本草经》。相传该书起源于神农氏,代代口耳相传,于东汉时期集结整理成书。
吃货后辈们前赴后继、不屈不挠,继承和发扬了神农氏的精神,持续尝试百草。千万种植物的不同种类、不同功效、不同寒温特性被记录下来,不但让民众避开中毒之苦,还从植物彼此相生相克的原理中,发展出了中医理念。
中医,伴随原始吃货寻找食物的过程形成,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数像神农氏一样的人亲身实践和探索,奠定了中医学的基础,开创了中华民族传世的中医文化。
多年后,曾经救过神农氏的生姜,被人发现还有其他用处,它不仅可以解毒,还因为有浓郁的香气常被人放进菜里提升鲜味,改善肉类口感。因为生姜有解毒救命的光环,所以它慢慢成为餐桌上的核心养生调料。
神农氏是发现生姜的吃货先祖,而孔子则是一个自带偶像气质的吃货继承者。孔子曾说“不撤姜食”,意思是每顿饭都必须有生姜相伴。
千百年来,生姜一直是中国菜肴的核心香料,有“菜中之祖”的名号。生姜与茴香、丁香、桂皮、山柰、八角、草果、甘草、陈皮等进行各种排列组合,构建出了复杂的中国味道,多维度撩动人们的味蕾,也开启了餐饮香料的先河。
香料的概念诞生在中国,在神农氏的冒险过程中无意间登上历史舞台,逐渐成为一个巨大的经济产业。华夏5000年历史,论吃喝方面,咱中国人从来就没有输过任何人。
咸肉干
欧洲吃货的苦难酝酿着香料需求
香料的英文是“spice”,源于拉丁语“species”,常用来表示贵重但量小的物品。用这个词根来表达香料,可见当时香料在欧洲人心中的珍贵。
香料是一大批有香味、能食用的植物果实、根、茎、树皮形成的调味料的总称,比如,现在大家熟悉的茴香、八角、桂皮、胡椒、丁香、豆蔻等,都称为“香料”。
这些在今天看来很寻常、价格低廉的调味料,在当时的欧洲却一度成为贵族的奢侈品,因为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彻底征服了欧洲。
《罗马帝国衰亡史》一书把胡椒称为“大多数奢华的罗马烹饪术中的一种特别常见的成分”。也就是说,当时的胡椒类似今天的鸡精和酱油,是厨房烹饪的必需品,而且是有钱的贵族才能消费得起的奢侈品。
现存年代久远的古罗马烹饪书《关于烹饪的艺术》中,一共记录了500余种食谱,几乎每一种食谱都会提到要“加入少许胡椒”,可见胡椒在当时的地位几乎跟盐相当。
可能大家会觉得奇怪,虽然菜里加一点胡椒确实会更美味,但欧洲人也不至于对胡椒疯狂迷恋到这个地步吧?有这样的疑问,你一定是不知道他们当时悲惨的生活背景。当仔细了解他们的生活状态后,你也许就会对他们对香料的需求投去同情的目光。
欧洲大多数地区冬季都极端寒冷,而喂养牲畜的饲料选择极其有限,后来用于喂养牲口的萝卜在当时还只是一种观赏性植物,并没有被人畜食用。由于欧洲冬天没有足够的草料喂养牛羊等牲畜,在冬天到来之前,欧洲人会将大部分牲口宰杀,因此,在漫长的严寒冬季,新鲜的肉类供应量自然极少。
在中世纪的欧洲,猪特别受饲养者欢迎,原因是它跟牛羊不一样。猪智商较高,生存能力强,在寒冷的冬天甚至可以直接将猪放养到山上,整个冬天它们可以自己觅食,无须人工照料,完全可以自己想办法活下来。所以,欧洲人一到冬天就会把猪放到山里,和它们互道珍重,让它们独自在山里度过漫长冬季,等到再次相见时已是陌上花开。猪师兄缓缓归来仍是少年,它们不但身材未见消瘦,大部分反而丰腴了一大圈。
只有条件好的欧洲大农场主才有足够的草料、圈棚让牲口度过冬季,条件一般的饲养户都会选择在冬季之前屠宰牲口。屠宰牲口的日子一般会定在每年11月11日的圣马丁节,这是为了纪念“圣人”马丁。圣马丁节一共延续40天,在此期间,人们须进行斋戒,斋戒结束后,人们会集体出关,搞一个吃喝狂欢节,那时候所有人便可以放开束缚,饱餐一顿。因此,在11月11日那天屠宰的牲口,至少要等到40天斋戒结束后才能吃,为了使肉质不腐败,必须使用超剂量的盐进行腌制,同时还要让腌制的肉类尽量失去水分。这些使用了过量盐的肉会变得坚硬、奇咸无比,让人难以下咽,即使硬着头皮吃完,人也会口渴难当,不得不靠大量饮酒来缓解口渴。在很多文献中,都能看到对这种咸肉干的吐槽记录。
一位15世纪的可怜学者抱怨道:“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对咸肉干是多么厌倦,我是多么渴望能够吃新鲜肉,因为这4个月以来,我除了吃重盐腌制的咸鱼、咸肉以外,我别无他物。”
多么痛的领悟!
40天的斋戒煎熬终于结束,但等待他们的只有这种咸肉干。要想吃到蔬菜,还需要再等到三四个月后的夏季。你看到这里,是不是非常同情那个时代的欧洲人?
冬季结束后,欧洲人的春季也非常难熬。夏天的蔬菜此刻还没有发芽,而西红柿、土豆、南瓜、玉米等如今遍地的蔬菜,此刻还默默长在远隔万里的美洲,没有被发现。
春天,等待他们的依然只有咸肉干。
为了减缓口感上的痛苦,欧洲吃货们纷纷开动脑筋,想尽一切办法希望在冬季、春季过得好一点,即使没有新鲜肉,也要排除万难,想办法把咸肉干做得更好吃一点。
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个公爵家的厨师无意中掀起了人类餐饮史上的一次变革,他一手促成了香料与咸肉的相遇。
公爵:没法儿活了,天天吃咸肉干,能不能整点儿好吃的?
厨师:主人,我最近搞了个小发明。
公爵:赶紧讲。
厨师:我发现在咸肉中加一点胡椒烧制,居然很美味。
公爵:什么椒?
厨师:胡椒,这是一种神秘的东方香料。
公爵:那就多加点。
厨师:但是它很贵。
公爵:我是差钱的人吗?都给我加,酒里也加,粥里也加!
厨师:得嘞。
如果说单一乏味的咸肉干是中世纪吃货的噩梦,那么香料就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瞬间照亮了欧洲吃货们的前程。从天而降的香料彻底滋润了欧洲人的味蕾,当然,也创造出了巨大的香料市场。
16世纪葡萄牙植物学家加西亚·德·奥多尔塔在提到生姜时说:“在我们那些吃咸鱼干的日子里,它给我们增加了无穷的味道。”
自香料进入厨房,厨师们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竭尽所能地把香料应用到每一道菜中。
一开始,大家往腌制的咸肉干里加香料提升口味,慢慢地,他们开始在新鲜肉、蔬菜沙拉中也加入香料。总之,他们发现加入胡椒、肉桂、茴香等香料的菜,实在是太好了。渐渐地,人们对香料的应用几乎达到了变态的程度,他们快速拓展食材范围。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都用来和香料一起烹饪,恨不得什么食物都要混着香料尝一口。
来看看当时欧洲吃货们流行的菜单,你可能会大惊失色,这些食材是:天鹅、牛、鹅、野鸡、鹧鸪、杓鹬、画眉、麻雀、鸡鹬、大鸭……总之,什么惊悚来什么。
你以为他们这就折腾完了吗?
显然没有!
在所有食材里都加入香料后,他们又开始把目光投向酒类。有人开始在葡萄酒、啤酒中加入香料。4世纪中期作家帕拉狄乌斯津津有味地谈道:“当时的酒馆里,非常流行在酒中加入桂皮、生姜、胡椒。”
罗马的政治家们喝酒时都会加入蜂蜜和胡椒。在6世纪的著作《法兰克人史》中可以看到这样的决斗场景:一位法兰克人饭后向其同伴敬一杯香料酒,然后便拔剑出鞘,对方立刻血溅当场。
香料酒的炮制非常简单,先把选好的几种香料混合在一起,慢慢研磨成粉状,然后加到葡萄酒、啤酒、白酒中,等待几天后便可以饮用。如果你觉得味道太大,不用说,味道肯定很大,你还可以加一点蜂蜜改善味道。
笔者曾经如法炮制了一瓶欧洲中世纪的香料酒,把胡椒、桂皮、八角、花椒等全部捣碎装进一瓶葡萄酒中,密封几天后,我满怀期待地打开瓶子,用上好的红酒杯盛好,焚香沐浴,准备体验一把中世纪贵族的生活。结果,一杯下肚差点没把我当场送走,这体验复杂得不可描述。等到冷静下来,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香料酒如此难喝,但中世纪的欧洲人还如此热衷呢?原因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当时不加香料的酒更难喝。否则,没有人会愚蠢到愿意喝下味道怪异的香料酒。
事实的确如此,中世纪的酒比你想象中的还要难喝许多。有文献记载当时的葡萄酒味道是“难喝、生涩、令人窒息”的,可真是“一口葡萄酒,当场就送走”。特别是英国宫廷的酒,是出了名的难喝,法国人彼得评价说:“英格兰宫廷中的酒味道就像是涂料,不是酸的就是有霉味。英国那些贵族喝酒时,不得不闭着眼睛,从紧闭的牙缝中往里嘬,整个人浑身颤抖,一脸苦相,像是在喝毒药。”
一位诗人曾抱怨,说自己储藏了一年的葡萄酒“喝下去酸得像矛刺,像刀片割,像针刺,导致我白天、夜里要小便一百遍,而便秘使得我难受得几乎快要死去。”
中世纪的酒之所以如此难喝,缘于当时没有冷藏技术,也没有很好的密封技术,时间一长,葡萄酒就会氧化变质,味道会变得酸和苦涩,还会产生霉味和烟味。
此时,香料的优势开始显露,它不但可以大幅度消除酒的酸涩味,还可以减轻变质酒的腐败味和烟味,加入香料后,喝酒的人终于摆脱了变质酒带来的口感噩梦。虽然在今天看来,香料酒非常难喝,但比起变质酒,味道还是好了许多。幸福,不就是个比较级么。
香料及时拯救了欧洲人的吃与喝,成千上万的吃货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被唤醒,一次更大的吃货升级、炫富浪潮即将席卷欧洲。
马斯洛需求原理
吃货需求开启了全球香料市场大幕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明代的朱载堉写过一首非常经典的散曲——《山坡羊·十不足》,将人类的需求心理描写得十分生动形象:
逐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思为衣。
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
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
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出门没马骑。
将钱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
家人招下十数个,有钱没势被人欺。
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势位卑。
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想要登基。
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下象棋。
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下,阎王发牌鬼来催。
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
在朱载堉这首散曲诞生300多年后,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了著名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核心观点是:人类的需求很复杂,每个人深层次的欲望在身体内蓄势待发,一旦条件成熟,就会自动释放出来。
马斯洛把人类的需求分成5个层级,如同一个金字塔,从底部到顶部依次是:生存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他还发现了一个规律:人们一旦满足了某个低级需求后,就会自然迈向高一级的需求。比如,人在生存需求得到满足、不再挨饿受冻之后,就希望不要再住大桥下,要住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等到有一个安全住所后,人自然继续迈向下一级需求——社交需求,希望有几个好朋友喝点酒、吹吹牛。有了好朋友之后,自动跃升到下一级——尊重需求,希望自己在群体中被人尊重,吃喝的时候最好大家都让自己坐上位。最终,人会升到第五级需求,也是人类的最高需求——自我实现需求。自我实现有很多种形式,比如参加公益活动、帮助他人摆脱困境等,都属于这个范畴。
当然,还有些人倾向挑战极限,去“虐”一下自己,比如爬珠峰、徒步穿越沙漠等,总之,要做出一些看起来不一样的事来显得自己不一样。
马斯洛的需求原理最早应用于心理学,后被大量应用于经济学领域。经济学家们发现,掌握了人类需求的底层逻辑,无论是用于投资还是判断经济趋势、洞悉消费需求,都会得到更为准确的预测。当然,这个原理对吃货一样有效。
人类从原始社会到近代,经历了几百万年的发展,一直处于勉强生存的状态,也就是说,这几百万年人们一直处于马斯洛需求原理的最底层。
直到最近几百年,人类忽然突破了生存困境,解决了饥饿问题,尤其是此前相对落后的欧洲在解决了生存温饱问题之后,吃货们便开始蠢蠢欲动,迈向了更多样化的食物需求。
欧洲有钱人更愿意穿东方的丝绸衣服,在食物方面也变得更加讲究。他们再也不想忍受味同嚼蜡的食物,在有了更多财富积累之后,他们发现来自东方的香料是种神奇的物品,可以让乏味的食物变得美味。
于是,一场以香料为核心的食物改造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从此,香料的功效在欧洲不断被夸大,香料不只用于掩盖咸肉干的盐味,还逐步演变成一种多元化的调味品。香料在欧洲迎来了自己最辉煌的时刻,一时间,整个欧洲都在谈论香料,香料成为市场的紧俏品。
有钱人不只往菜里加那么一点香料,他们更喜欢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欧洲很多有钱的土豪干脆直接把香料磨成粉,制造出一系列“全香料食物”。他们把磨细的香料做成饼干和甜点,什么生姜桂皮饼、胡椒八角馍、茴香肉桂糕……当时最流行的食品是生姜饼,其实就是把生姜磨成粉,然后做成饼状。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任性,吃完零食走在大街上,百丈之外路人都能闻到调料味。
香料如此神奇,温暖了欧洲吃货们的味蕾。但由于当时欧洲与东方的香料贸易路线并没有打通,香料在欧洲价格奇高无比,成为稀有物品,只有皇室、贵族、富人才能享用得起。于是,香料也成为欧洲富人们竞相攀比的奢侈品。
经济学认为市场决定需求,需求决定价格。在嗷嗷待哺的吃货们的需求刺激之下,香料几乎等同于黄金白银。欧洲餐馆大厨掂着勺子等香料下锅,贵族男女盼着用香料缓解葡萄酒的酸味,显示自己的高贵和与众不同,市场需求量日渐上涨,此时的需求远远大于供给,所以香料价格暴涨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这就是经济学的供给和需求原理。
巨大的利益激励着无数香料商人加入了香料贸易,欧洲的香料市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欧洲吃货们对香料的巨大需求造就了庞大的香料贸易市场,再加上欧洲人不断赋予香料各种神奇的功能,香料本身的稀缺,进一步推高了香料价格。
欧洲贵族认为,如果把胡椒与其他香料进行复杂配比,长期使用可以在男女之事上产生奇效。这对充满奢靡、精神空虚、身体拉垮的欧洲男人们来说,犹如一剂春药,为他们提供了强大的心理慰藉,让越来越多的人成为香料的铁粉。
当时,欧洲瘟疫盛行,很多人相信胡椒有预防瘟疫的神奇功效,人们流行随身佩戴装有香料的香盒,以期望可以远离瘟疫、延缓衰老。
这些神奇的说法,进一步刺激了欧洲对胡椒等香料的需求。需求增加导致价格进一步上涨,空虚、盲目、怕死的富人们开始囤积香料。而且,一样东西越贵,就越能显示消费者的富有和地位,从而表现出其与众不同。这就是奢侈品、稀缺品给拥有者带来的精神愉悦感,也是奢侈品经久不衰的逻辑,几百年来始终没有改变。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的欧洲,追求时尚、稀缺、昂贵物品的现象都一直存在,很多人倾向于买稀缺、昂贵的产品。
只不过,不同时期对于奢侈品的看法不同。有些时代,金银、钻石是奢侈品;而有些时代,丝绸制品是奢侈品;也有时候,一棵郁金香就是奢侈品。不同地方的奢侈品也不同,在沙漠里,水是奢侈品;在监狱里,香烟是奢侈品;在月球上,空气是奢侈品。在任何地方,一种需求很大又稀缺的东西,都会成为奢侈品。
胡椒等香料从神秘的东方经过长途运输来到欧洲,成为欧洲上等贵族争相抢购的物品,当时价格已经达到天价。1248年,英国1磅肉豆蔻价值4先令7便士,这笔钱在当时可以买到3只羊,这即使是对于家境富裕的人来说,也是极其昂贵的日常消费。
在中世纪的欧洲,人们常用“贵如胡椒”来形容某件商品价格较高。在英国,人们常用“他没有胡椒”来说明这个人没有什么财产,没有什么地位,不值得交往。
此外,欧洲香料的热潮,不仅是欧洲人一时猎奇的味蕾尝试,还有其复杂的社会和历史背景。当时正值中世纪晚期,欧洲人的思想陷于现实和梦幻、禁欲与放纵的迷惑之中。人们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香料作为一种经长途贸易而来的舶来品,在欧洲社会生活中承载了不一样的精神意义,欧洲人的香料观念很好地映射了他们对宗教、社会、人性乃至世界的看法。
香料既能提升口味,又能彰显身份,由于其稀缺性,这种食物调料开始慢慢转换成一种奢侈品,高昂的价格赋予了食物另一种内涵,其经济价值开始被人为塑造。
阿拉伯人的垄断
欧洲人与阿拉伯人的贸易对决
如果一种产品的需求存在,那么,产品越稀缺就越有价值,这就是经济学中的“稀缺理论”。稀缺理论指一件东西越稀缺,价值就越大。比如空气到处都有,一文不值,而钻石开采有限,就非常昂贵。如果这种稀缺的东西被人垄断,那就会产生绝对的暴利,垄断香料的是阿拉伯人。
香料在神秘的东方,欧洲与盛产胡椒的印度隔着茫茫大海,想要找到这个地方,必须扬帆出海,谁能跨越海洋,谁就是暴利的拥有者。考验全球人划水能力的时候到了。
赢家是最先到达印度的全球“航海扛把子”阿拉伯人。当时,阿拉伯人无论是造船技术还是航海技术,都领先全球,所以,其他国家只能看着阿拉伯人的船尾望洋兴叹。
阿拉伯人现在给人的印象似乎都是爱在沙漠里打转,当时他们是海洋的王者。他们发明了非常先进的三角帆船,这几乎算得上是一项划时代技术。因为传统的横帆船只能顺风航行,三角帆船则可以根据风向调整,让船在逆风时也可以航行,还可以轻松完成大幅度转向,挑战那个时代“绝对不可能的航行”。
阿拉伯人除了有三角帆船的硬件技术,还有领先全球的导航技能。现在在卫星技术支持下,导航易如反掌,但当时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在茫茫大海上,阿拉伯人只能依靠天上的日月星辰来进行航向校正。他们发现,如果从北半球去观察,北极星是天空中唯一不移动的恒星,因此,北极星很快就成为他们整个导航技术的灵魂级星辰。
阿拉伯人充分应用“牵星术”来测定北极星高度,进行航迹准确推算、航船定位。传说牵星术源于中国,因为中国当时也有精确复杂的牵星板。中国当时的航海导航技术也非常先进,毕竟咱们有个“浪子”叫郑和。
阿拉伯人还发现了印度洋的季风规律。他们经过多年的观测,发现每年10月到12月,印度洋上的海风从东北吹向西南,次年3月到6月,海风则反过来,从西南吹向东北。
也就是说,只要选对了时间,来回都是顺风航行。就这样,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先进的航船、独有的航海技术,再加上政府与伊斯兰教对商业的大力支持,阿拉伯商人几乎倾巢出动,快速垄断了整个印度洋的商业贸易。
做生意嘛,不就是搬来搬去的事。
阿拉伯人将中国的丝绸、瓷器、茶叶运往南欧、非洲出售,然后将印度的布匹、宝石、香料、珍珠运到欧洲出售。他们将非洲的黄金、犀角、象牙、钻石等运回到阿拉伯国家精细加工,再销往欧洲、中国或东南亚国家,赚得盆满钵满。一时间,阿拉伯人成为商业和航海的双料冠军,执全球海洋商业之牛耳,将中国、印度、东南亚、欧洲、非洲等国家和地区的贸易牢牢把控在手中。
阿拉伯商人在荷尔蒙和赚钱欲望的双重驱使下,几乎到达了当时航海家所能抵达的所有地域。他们还探寻香料产地,一路深入南洋各地,最远抵达了菲律宾的马尼拉一带。他们甚至将航海线路开发到中国的福建沿海,让当时的泉州成为中国的中心城市,不但如此,他们之中有很多人放弃了回国,干脆在中国定居。
特别是在宋代,极具包容力的朝廷为他们提供了专门的居住场所,允许他们用自己的语言开设学校。这些阿拉伯人逐渐与中国人融合,成为今天中国回族人的祖先之一,融合的过程背景在笔者的《小白经济学》一书中有详细解读。
发现香料之后,阿拉伯船队更是日夜兼程,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这些乘风破浪的哥哥们豪情万丈,持续活跃在欧洲与香料产地之间。他们在各地采购香料,从印度购买胡椒,从斯里兰卡购买肉桂,从东印度群岛购买肉豆蔻、丁香,通过先进的物流系统销到欧洲,赚取高额利润。
在阿拉伯人垄断香料的时代,欧洲人不得不忍受高价香料。欧洲的航海技术无法支持商人们的海洋贸易,他们不得不成为阿拉伯香料商人的二手经销商。
香料,已经成为中世纪欧洲贵族的“海洛因”。
贸易控制权的背后是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当时阿拉伯人在科技、军事等方面力量空前强大,注定了他们能掌控全球贸易,而利润最高的香料贸易自然会被其全面垄断。这种封锁和垄断,也成为欧洲人突围的动力。
信息不对称
阿拉伯人高超的欺骗演技
阿拉伯人用地域封锁的方式,阻挡欧洲人前往东方寻找香料的产地。但是,欧洲人一直蠢蠢欲动,希望从阿拉伯人的封锁中突围而出。为了压制住欧洲人的冲动和念想,阿拉伯人集体编造了一出谎言。一时间,每个阿拉伯人都是演技爆棚的演员……
商品的价格差大多源于信息不对称,这是一个经济学逻辑。在商业交易中,交易双方的信息不一致,对方知道的信息你不知道,对方就有了各种赚钱的机会。比如,老王知道东北有一种特别好吃的大米,他跟当地种水稻的农民认识,而且他和农民讲好收购价为5元一斤。然后他在北京开了一家米铺子零售,价格为20元一斤,除去房租等费用,每斤米老王可以纯赚10元。这条街上其他米贩子也想进这种大米,但他们不知道老王的货源地。中国这么大,只要老王不说,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周围店铺的商人大概率无法知道货源地,买米的消费者更是无处知晓了。
研究信息不对称的很多学者因而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比如1996年詹姆斯·莫里斯、威廉·维克瑞,2001年的乔治·阿克尔洛夫、迈克尔·斯宾塞和约瑟夫·斯蒂格利茨。
其实,阿拉伯商人在香料时代就是玩信息不对称的高手,欧洲香料二手批发商无法知道阿拉伯人从何处进货,也不知道进货价格是多少,阿拉伯商人具有随意定价权。
阿拉伯商人付出了巨大的航海代价才找到香料货源地,当然不会轻易告诉任何人。为了长期垄断香料货源,他们有一种默契:必须严格死守货源秘密。
而且,他们认为仅仅守住秘密还不够,必须放一些烟幕弹迷惑试图去寻找货源的人。他们开始编造关于货源地的谎言和传说,编造了很多虚拟的货源地名。很多欧洲商人就这么上当受骗了。他们按照阿拉伯人胡编乱造的地名和路线,驾船出海寻找香料,最后大部分人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阿拉伯商人觉得还不够,他们继续编造出更多剧本,恐吓试图自己去寻找货源的欧洲商人。
欧洲商人:胡椒便宜一点,我这次多进点货。
阿拉伯商人:胡椒得来不易,不能少了,过几天还得涨价。
欧洲商人:大哥,咱上次说的那事儿,告诉我可以不?
阿拉伯商人:你说货源地?
欧洲商人:是的,你告诉我地方,我必有重谢。
阿拉伯商人:不是不帮你,那地方我劝你别去,太危险了。
欧洲商人:怎么个危险法?
阿拉伯商人:胡椒长在神秘的东方,生长之地毒蛇和怪兽丛生。去那儿是九死一生,你是有命赚钱没命花。
欧洲商人:那你们是怎么搞到的?
阿拉伯商人:我们的人一大半都死在当地了,大都死于毒蛇。
欧洲商人:那肉桂呢?
阿拉伯商人:肉桂就更难了,你得懂飞鸟的语言,它长在高山之巅,人根本爬不上去,只有让飞鸟帮你衔来。
欧洲商人:我太难了,肉桂长在哪个地区?
阿拉伯商人:阿拉伯地区。
事实上,肉桂的产地并不是阿拉伯地区,而是斯里兰卡,阿拉伯商人每天都在进行这样夸张和虚假的描述。
当时欧洲地处偏僻,人们见识不多,阿拉伯商人几句话就能把他们唬住,让他们放弃自己寻找货源的想法。欧洲人只知道香料来自神秘的东方,他们对“东方”这个概念也非常模糊,在马可·波罗之前,他们对“中国”也几乎一无所知,更不知东南亚、日本的存在。
欧洲商人只能继续作为二手香料批发商存在,他们从阿拉伯人手里高价批发香料,然后把香料和离奇的故事打包,以更高的价格卖给欧洲贵族。即使是这样,他们依然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把香料运到欧洲。他们先在地中海港口城市进货,然后运回意大利进行中转,再通过下一级销售渠道卖到欧洲其他地区。
原本在东方路边摊卖得很便宜的香料,经过超过8000公里的长途转运才会送达欧洲。阿拉伯商人以高出进货价格几十倍的高价批发给欧洲商人,到达民众手中时,价格已上涨成百上千倍,比如胡椒价格一般会上涨百倍,更稀有的丁香价格则会上涨近千倍,摇身一变成为王公贵族家中的奢侈品。
印度是香料的最大产地。上天把香料资源赏赐给印度,将印度推到香料贸易的最前端,看起来印度将会迎来贸易的巅峰,但事物往往会呈现出两面性,正因为印度盛产香料,才招来了无数狂热的侵略者,给印度人民带来了深重的苦难。这些殖民者疯狂压榨当地劳动力,不只印度人,东南亚地区的胡椒工人也几乎都沦为奴隶。
巨大的利益往往蕴含潜在的风险,这本就是硬币的两面。需求的疯狂增长催生了巨大的商机,哪里有商机,哪里就有冒险者。为了满足欧洲吃货对于香料的需求,为了追逐香料交易的暴利,一群疯狂的人决定出发去全世界寻找更多香料。
阿拉伯商人的垄断开始失守,荷兰、英国两家东印度公司的船随后到达。这两股强大的势力同时出现在香料群岛,注定了这里以后再也没有和平的日子,暴力冲突将时常发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当地居民苦不堪言。早在这两家公司成立之前,达·伽马出发了,麦哲伦出发了,哥伦布也出发了,他们眼里倒映出星辰大海,目标是神秘的东方。
这些原本单纯寻找美味、赚取暴利的航海行动,为改变世界埋下了伏笔,正是在为欧洲吃货觅食的过程中,他们无意中开启了大航海时代,从此,世界的格局被重塑,无数国家的命运被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