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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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夜宴

院中众人目光灼灼,他干笑一声,“搅扰诸位,还请见谅。”

话一说完,脑袋又缩了回去,一路小跑,不见了身影。

“此人什么来路?”这厮似乎有听墙角根儿的毛病,刘道规心中暗自警惕,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此人姓杜,在府中多年,本名倒是无人记得,都唤他鼠奴。”高珣对府中人物了如指掌。

城狐社鼠,大名会叫错,但小名一定不会,鼠奴一听就不是什么善茬。

征虏将军府龙蛇混杂,是人是鬼谁也说不清。

回忆刚才说过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犯忌讳的东西。

不过以后谈事,还是要派个人在外面盯着。

高珣接着道:“桓使君着急回来,粮食还没有着落,只怕今晚宴无好宴。”

“我初来乍到,还未入职,桓使君总不能为难我吧?最多也就责难一番,倒也不妨事。”刘道规常年为生活奔波,身上也多了几分市井之气。

天还没塌下来,没必要杞人忧天。

而且现在已经有了眉目,顺着孙易之往下查就行了。

刘遵道:“以桓氏财力,区区三千石粮食应该拿得出来,何必这么麻烦?”

对刘道规这样的寒门而言,三千石粮食是天文数字,但对桓氏这样的士族豪门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刘道规陷入思索之中。

高珣却道:“朝廷在乎的不是这三千石粮食,而是借题对桓氏发难。桓氏即便拿出这三千石粮,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也不会放过。”

只要卷入朝廷内斗,罪名和借口都不是事。

当年桓温晚年弄权,也是这么对付别人的,借口武陵王司马晞谋反,族灭殷涓、庾倩、庾柔几家。

庾氏自此被踢出江东朝堂,门第滑落,龟缩在南豫州。

颍川庾氏亦是顶级门阀,实力强盛,桓温还是庾翼麾下的前锋小督,与庾翼交好,曾相约一同匡济天下,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对付庾氏。

桓氏不出这批粮草,最多也就失去一个桓弘和征虏将军府,桓氏的根基在荆州,损失不大。

但如果从荆州运来三千石粮填补亏空,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便会借题发挥,将这把火烧到荆州去。

荆州刺史王忱正是王国宝的亲兄弟,虎视眈眈,就差找不到借口,桓氏之所以投奔王恭和殷仲堪一党,就是因为被此人逼的太紧,弄得鸡犬不宁。

旁观者清,这里面门门道道,有心人只要稍加思索,便可略知一二。

时代的命运与个人的命运紧密相连。

这年头能力差一些没关系,做错事也没关系,但一定不能站错队。

桓家站在王恭、殷仲堪一边,自然要受到司马道子的打压。

“阿钟,你带着人顺着孙易之往下查,我去应付桓使君。”刘道规冲刘钟道。

刘遵嘴巴撇了撇,似乎不大服气。

不服气也没办法,几人之中就属刘钟心思最细,“小弟知晓了。”

高珣道:“既然是桓使君的夜宴,当换一身体面衣服,你我身材相仿,可穿我衣。”

人靠衣装,马靠鞍。

桓弘的夜宴,穿的像个乞丐一样,定然会被瞧不起。

相反,如果相貌堂堂,衣冠楚楚,便会得到重视。

魏晋时期重姿容,不仅女子喜欢化妆,男子也喜好抹粉,以穿女装为风尚,相貌出众者也是一种优势。

长相丑陋、歪瓜裂枣,连浊吏都当不上。

“恭敬不如从命。”刘道规没有推辞,有些事记在心中即可,两人相处时日虽短,却有一见如故之感。

高家门第比刘家高,高珣之父也叫高柔,乃闻名江左的名士,曾被晋成帝时的佐命大臣尚书令何充辟为参军。

其家族几十年前便跻身士族。

高家至今承其余荫,同宗的高素、高雅之门荫入仕,皆为一方太守,品第五。

这些出身就有的东西,刘道规羡慕不来。

中兵左部的公廨也在征虏将军府内,走两步就到了。

一座小院,没有多繁华奢侈,却收拾的干净整洁。

院中还种了兰花和修竹,翠绿茂盛,颇为典雅,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已经入冬了,还在开放……

高珣里面裹了一件褐色襦袄,外穿了一件素白裲裆衫,腰扎青玉带,摇身一变,成了士族贵公子。

刘道规穷酸惯了,挑了一件玄色袴褶。

此物名起于汉末,始为骑服,盛行于魏晋,上为褶衣,下为缚裤,乃军中常服,既符合刘道规参军的身份,也不显得招摇。

只是与高珣站在一起,像是他的随从。

不过此行本来就要低调,能不引起桓弘的注意最好,所以只要全身整洁干净,看得过去就行,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高珣还往脸上敷了一层粉,原本英气勃发的脸多了一丝阴柔,“道则须此物否?”

刘道规连连摆手,“实在用不惯。”

梳洗了一番,见时候差不多了,两人联袂直奔征虏将军府。

远远就听到了一阵丝竹管弦之声。

典雅温和,还有断断续续的柔和歌声。

来的人很多,除了真的将军府的将吏,还有青州刺史府的官吏,一个个高冠玉带,衣着鲜亮,前呼后拥,富贵逼人。

士族高门与寒门庶人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

入得堂内,脱去鞋履,刘道规和高珣寻了一处角落不显眼的席位,坐在胡床上。

上首的席位都是软榻,不过明显不是招待刘道规和高珣这等浊吏的。

虽是宴会,却泾渭分明,上首都是高门清官,末座和外围皆是寒门浊吏。

丝竹管弦和歌女舞姬都围在上座,偶尔能听见有人赋诗,以及高谈阔论之声,扯着袖子争的唾沫星子横飞,但争的却是才性四本,即才与性的同、异、合、离。

始于钟会的《四本论》,当年殷浩痴迷此道,在建康与桓温争论不休,名震江左……

刘道规心中安定不少,看来桓弘并没将三千石粮当一回事,不然气氛不会这么和谐。

即便火烧屁股,最多也就拿出几个浊吏当替死鬼,轮不到他这个三品高官着急。

“这位是中兵右部司马檀韶。”高珣忙着给刘道规介绍周围人。

“见过檀兄!”刘道规礼数周到。

檀家在京口也是大名鼎鼎,家中孤儿甚多,全靠檀凭之一人拉扯大几个侄儿,为乡邻称赞。

后檀凭之任职会稽王司马道子的行参军,檀韶、檀祗、檀道济、檀和之皆有勇力。

“你便是寄奴三弟?哈哈,自家人,无须见外。”檀韶二十五岁上下,宽脸隆鼻,身材壮硕,一看就是猛士。

来之前舅父就说过,征虏将军府虽出自西府,但中下层将吏皆来自京口,与北府军没多少区别。

高珣又引荐了其他几个中兵同僚,无一例外,全都是来自晋陵郡的侨人。

都是浊吏,又都是寒门,还是同乡,基本上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两三句话便称兄道弟起来。

堂中吵吵闹闹,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