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杂剧的体制
折、楔子和本
元杂剧剧本结构通常分为四折一楔子,合为一本。个别作品也有一本分五折、六折,还有一些作品用两个楔子。一折中可以写一场戏——一个场景,也可写一场以上的戏,如关汉卿《金线池》第一折只有一个场景:杜家妓院;《望江亭》第一折就有两个场景:清安观观内和观外;《窦娥冤》第一折却有三个场景:赛卢医药铺、从药铺到“庄上”的荒僻所在和蔡婆婆家。这种场景(时间、地点)即刻变化,相应的故事情节迅速转换的手法,一直影响到后世各种戏曲,“连场戏”成为我国民族戏曲的一个显著特点。
楔子的篇幅比折短小,通常放在第一折之前交代剧情开端,起“序幕”的作用,也有放在折与折之间,起过脉剧情的作用。有的戏剧史研究者还认为第四折后也可设置楔子[1]。
元刊《古今杂剧三十种》中有十四本都有楔子,其中《东窗事犯》用两个楔子,所以实际上三十个剧本中用了十五个楔子,占二分之一。明刻《元曲选》一百种剧本中,有楔子的更占三分之二以上。这说明它是折的重要的补充部分。
上面说到楔子和折构成本,但一本并不专指一个作品,有的作品可以超出一本,如《西厢记》就有五本。
唱词(曲文)
元杂剧剧本中通常注明“唱”(唱词)、“云”(宾白)和“科”或“介”(表情、动作)。这三者交相配合,起到刻画人物,表现剧情的作用。
唱词的安排,有比较严格的规定。每折在音乐上只采用一种宫调,四折四种,不相重复。较多剧本第一折用仙吕宫,第二折用南吕宫,第三折用中吕宫,第四折用双调。也有部分剧本(包括关汉卿、白朴和马致远等名家的作品)变换这种程式,通常是在二、三、四折变换,第一折不用仙吕宫的属个别情况。楔子则常用仙吕。周德清《中原音韵》记载元代最通行的宫调有十二种,即所谓“五宫七调”。元杂剧中实际应用的只有五宫四调,即仙吕宫、南吕宫、中吕宫、黄钟宫、正宫、大石调、双调、商调、越调,后通称为“北九宫”。每个宫调下又有曲牌——曲子的调名,杂剧的曲文要按照曲牌的规定来填写。这样,每一折就构成同一宫调下的各种曲牌的组列,数量不等,最短的只用三个曲牌,最长的可用二十多个,通常用十个左右。这种组列,就叫做联套、套数、套曲。如马致远《汉宫秋》第一折用仙吕宫,组列曲牌是〔点绛唇〕、〔混江龙〕、〔油葫芦〕、〔天下乐〕、〔醉中天〕、〔金盏儿〕、〔醉扶归〕、〔赚煞〕。联套格式多有变化,由音乐上的需要所规定,各个曲牌的排列,应照顾前一曲牌的末句和后一曲牌的首句在旋律上可以衔接;同样受音乐上的需要的规定,曲文必须协律,即要求遵照曲牌规定的声律,平仄协和,押韵规范。杂剧用北方语音,没有入声,所以《中原音韵》据杂剧、散曲用韵,首创“平分阴阳,入派三声”之说。这就把六朝以来的韵书所定的平上去入四声,变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
元代杂剧曲文平仄通押的特点看来比诗词格律为自由,但它要求用仄声时区别上去,用平声时分清阴阳,却和宋词的声律讲究有相似之处。郑光祖《王粲登楼》第三折〔中吕迎仙客〕曲:“望中原,思故国,感慨伤悲。一片乡心碎。”周德清称赞说:“‘原’、‘思’属阴,‘感’、‘慨’上去,尤妙。”诸多杂剧作家的创作中虽未必如周德清《中原音韵》要求的那样严格地注意阴阳上去,却可见出这种戏剧样式很讲究音乐的动听,声腔的优美。
和诗词一样,杂剧唱词也常用对句,但可不计平仄。《太和正音谱》归纳曲文对式有七种:合璧对,即两句对;连璧对,即四句对;鼎足对,即三句对;联珠对,即每句多对;隔句对,即长短句对;鸾凤和鸣对,即首句尾句相对;燕逐飞花对,即三句对作一句。这种区分虽嫌繁琐,但说明杂剧唱词中相当讲究对句。
杂剧用韵分为十九部:东钟、江阳、支思、齐微、鱼模、皆来、真文、寒山、桓欢、先天、萧豪、歌戈、家麻、车遮、庚青、尤侯、侵寻、监咸、廉纤。每折戏的唱词,一韵到底,平仄通押。韵脚较诗词频繁,甚至句句押韵。
元杂剧中的联套形式,对于演员歌唱和乐工伴奏,都比较方便,因为各支曲子在旋律上虽各有不同,但既属同一宫调,就无须作很大的音调的变换。但同时也带来音律上显得平而缺乏较大起伏的局限,并起束缚作用,给作家带来限制。所以有时就要“借宫”,即借用别的宫调中曲牌,如中吕联套可借用正宫曲牌,但“借宫”也有一定限制,一般限于调门相近的宫调。
按照元人燕南芝庵《唱论》中的解释,仙吕宫表达“清新绵邈”,南吕宫表现“感叹伤悲”,中吕宫表现“高下闪赚”,双调表现“健捷激袅”。而元杂剧很多剧本中四折都依次采用这四种宫调,成为程式,当然就不利于创作了。有些作家就作相应的变化,如关汉卿《窦娥冤》第三折用正宫而不用中吕,正宫表现“惆怅雄壮”,更合这折中描写窦娥上刑场时控诉天地的思想、感情。第四折不用双调而用商调,该调表现“凄怆怨慕”,也更适合窦娥鬼魂托梦见父的情景。
元代后期,出现了“以南北调合腔”,也就是在套数中将南曲和北曲的曲牌依一定的规则间用,通称南北合套,据《录鬼簿》记载,这种新的联套形式,始自沈和卿,但他的合套之作今只存散曲《潇湘八景》。元杂剧存本仅元末明初贾仲明的作品有此种现象,此外南戏《小孙屠》中亦间用南北曲牌。关于南北合套创始者的问题,明代《词林摘艳》(原刊本)谓是杜仁杰,但有争议。
杂剧剧本分“旦本”“末本”,这是由每本戏只由一种脚色主唱决定的。元杂剧中脚色基本上可分三大类:末、旦、净。末中又分正末、冲末和小末等。旦分正旦、外旦和搽旦等。只有正末和正旦可以主唱,其他脚色一般没有唱词。正末主唱的剧本叫“末本”,正旦主唱的叫“旦本”。如《汉宫秋》是末本,汉元帝的应工脚色是正末,四折唱词就由汉元帝一人主唱。关汉卿《单刀会》第一折由乔国老主唱,第二折由司马徽主唱,第三、四折由关羽主唱,这三个人物都由正末扮演,所以还是“末本”,这种现象叫作“改扮”。在实际演出中,或可由两个以上的艺人分饰。
“改扮”的现象在元剧剧本中并不少见,这说明它在遵守严格的程式的同时,又有相当的变通。至于同一本戏中既有正旦主唱的折,又有正末主唱的折(如《生金阁》),还有同一折中正旦和其他脚色轮唱同一套曲的现象(如《东墙记》),则属变例。
作为对一个脚色主唱的补充,也是为了丰富剧情,有些剧本中也安排正末、正旦以外的脚色的唱词,或是净,或是搽旦,或是小末。这类唱词通常放在一折中的套曲之前或后,一般和套曲不同韵,甚至不同宫调,叫做“小曲”或“曲尾”,如杨显之《潇湘雨》第二折南吕套曲前,试官(净扮)唱一支〔醉太平〕曲,方唱之际,说道:“我有一个小曲儿,唤做〔醉太平〕,我唱来与你送行者”。关汉卿《蝴蝶梦》第三折正宫套曲后,末(应是小末)扮王三唱〔端正好〕〔滚绣球〕两支曲,唱时,剧中另一个人物张千问:“你怎么唱起来?”王三云:“是曲尾”。《潇湘雨》第二折中净唱〔醉太平〕和该折所用南吕套既不同宫也不同韵;《蝴蝶梦》第三折王三唱的两支曲子却为正宫曲牌,只是不同韵。关汉卿的《望江亭》中第三折曲尾竟安置了南曲曲牌〔马鞍儿〕(羽调)。元代晚期杂剧中还出现把这类小曲穿插在套曲的中间。小曲的唱法则有一人独唱、二人分唱和三人合唱。总之穿插相异,变化不一,起着和套曲相辅相成的作用。
戏曲研究家尝有一看法,认为元代早期杂剧作家恪守套曲定则,不可能插入小曲,今所见关汉卿、杨显之等人作品中的小曲是后人增添,乃或认为是演员在演出中随意增加,即所谓“赠曲”。此类见解未成定论,可备一说。明代顾曲斋刊刻的元杂剧剧本,凡有小曲,一律与云白一样以小字刊印,不标曲牌名,只注明“做唱科”,实际上是将小曲与人物云白中出现的“诗云”、“词云”一样看待,归属于“白”(韵白),而不归属于“曲”。研究者由此引出一种推测性的见解,以为那类小曲“做唱科”时,并无音乐伴奏,在唱法上也就和套曲中的曲子有了区分。这也可备一说。
宾白
元杂剧剧本的云白,被称为“宾白”,这称呼是否在元代杂剧乃至宋代南戏演出中就已出现,已难查考,今天只能见之于明人记载中。“宾白”在后世戏曲中也叫“道白”或“说白”,前人对杂剧中的宾白大致有两种解释:徐渭《南词叙录》:“唱为主,白为宾,故曰宾白,言其明白易晓也。”单宇《菊坡丛话》:“北曲中有全宾全白。两人对说曰宾,一人自说曰白。”前者是在杂剧注重歌唱的前提下所作的推测性解释,后者是从训诂角度作的考订性说明。可能后者说法比较正确。
宾白分为韵白和散白。前者包括上场诗(或叫定场诗)和下场诗,一般四句或八句,也有二句的,那又可叫上场对、下场对。如《汉宫秋》第一折王嫱出场先念上场诗:“一日承宣入上阳,十年未得见君王。良宵寂寂谁来伴,唯有琵琶引兴长。”第四折汉元帝下场诗:“叶落深宫雁叫时,梦回孤枕夜相思。虽然青人何在,还为蛾眉斩画师。”韵白中还有一种主要用于净角的,类似后世戏曲中的“数板”,并不限定上场或下场念,如高文秀《渑池会》中秦将范当灾起兵时发将令:“你与我前排甲马,后列经幡。当先摆五路先锋,次后列青龙白虎。太岁与土科相跟,太尉与将军引路……”这类韵白大抵属插科打诨。还有一种“断词”,也属韵白,如《窦娥冤》第四折窦天章宣判(即所谓“下断”)时说:“莫道我念亡女与他灭罪消愆,也只可怜见楚州郡大旱三年……”
杂剧剧本中还有“带云”“背云”“内云”。“带云”是脚色在歌唱时插入说白,起串联解释唱词的作用。“背云”即现代戏剧中的“旁白”,又叫“内心白”,把“暗想”交代给观众。“内云”是脚色在未上场之前在后台和台上的脚色对话,还有的是台上脚色和后台人员对话,如吴昌龄《东坡梦》第一折佛印和尚要行者置备酒肉款待苏东坡,行者向着后台说:“山下俗道人家,有一百八十多斤的猪,宰一口儿”,于是出现“内云”:“忒大没有”,后又有“内云”:“忒小没有”。这“内云”代表不出场的“俗道人家”说话。
科(介)
科(介)指表演动作,大凡一个剧本中写人物的唱词、说白,本已含有人物在唱念时的动作在内,杂剧剧本特别标明的“科”,通常指唱、白以外的动作。《南词叙录》:“相见、作揖、进拜、舞蹈、坐跪之类,身之所行,皆谓之科”,又说:“以科字作介字,非科介有异也”。实际上元杂剧剧本中的“科”表示四个方面的意思。一是人物一般的动作,如《汉宫秋》第一折写王嫱迎接汉元帝,注明“趋接科”,被封为明妃后,“做谢恩科”。这里当有跪拜动作。二是表示人物表情,《汉宫秋》第一折写毛延寿定计,注明“做忖科”;第三折写汉元帝送别王嫱时,“与旦打悲科”,表示两人都作出悲伤的表情动作。三是表示武打动作,如高文秀《襄阳会》第四折前楔子写张飞与曹仁交战,“调阵子一遭科”;写刘封、糜竺、糜芳和张飞一起杀向曹军,“四将作混战科”。李文蔚《燕青博鱼》第二折写燕青痛打杨衙内,“做打杨衙内科”、“杨衙内打斛斗科”,也属武打动作。四是指剧中穿插的歌舞动作,如《梧桐雨》第二折写杨玉环演舞,“正旦做舞科,众乐撺掇科”。除这四类外,还有一类指剧中需要的音响效果,如《汉宫秋》第四折连续出现五次“雁叫科”,《荐福碑》第三折写雷轰石碑,有“内做雷声科”,即后台作打雷的音响效果。元杂剧中的人物科介动作,即后世戏曲行话中所说的“做”(做工)和“打”(武工)。加上歌唱和宾白,说明元杂剧剧本已包含戏曲演出的全部要素“唱”、“念”、“做”、“打”。明代钟鼓司所藏元杂剧剧本(即所谓“内府本”)还大抵附记“穿关”——脚色的穿戴服装,以及道具式样,这样的剧本就更加详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