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8章 钱要用在刀刃上
西暖阁内,朱齐那瘦小的杏黄身形在一众紫袍大员中显得尤为醒目。
与大碗茶居的氛围截然不同,此处正上演着一场关乎数十万生灵的“河工赈灾治理专题会“。
显然,正中的龙椅上高坐着景泰帝陛下,地上摆着一副大大的明代简化版地图。
当下他们讨论的内容只有一个,商辂带多少银两去赈灾。
为此,内阁排名第一的陈循和内阁排名最后的商辂吵得脸红耳赤。
“十万两?陈阁老莫非要让灾民嚼瓦砾度日?”
商辂袖中账册哗啦作响,“单是曹县决口就需征调民夫三万七千,牲畜八千头!这还没算京军四万人马的嚼用!”
他手指重重戳在这份黄河决口的奏报上,那绢本已被朱砂批注染得猩红。
陈循这老狐狸也急了,指着手中户部黄册,声音也随着高了几分:
“商学士,你在内阁也行走多年。岂不知去岁两税(夏税、秋粮)收缴之艰?”
他猛地掀开账册,指着其中朱批:“一千五百万石!较之永乐盛时少了足足两成!”
(注:1、这里陈阁老所说的一千五百万担,收至中央的米、豆、麦、丝绢等实物,储存在京仓和通州仓,这部分折银差不多在300-400万白银之间。
2、并不包括了盐税、商税等其他临时摊派的税收,这部分是白银形式缴纳,需要收到国库(也就是太仓库),大约每年有100万两白银左右。)
陈循说着朝左右暗递眼色,户部右侍郎萧镃立即会意,捧着本蓝皮簿子趋前两步:“宣府、大同两镇欠饷已逾三月,上月蓟州兵卒险些闹出哗变。若再抽调库银......”
话未说完,右侍郎张凤已捧着另一本账册接腔:“九边将士的刀剑,可都饿得发慌啊!”
看着这三人一唱一和的样子,朱齐暗自感叹:千百年来,这财政部门的态度怎么一直都是如此。
不过,这景泰年间正是史书上记载的“小冰河期“开端。
根据他脑中图书馆的史料记载:
1430-1450年间太阳活动进入极不活跃期,导致明代北方平均气温下降1.5℃,农作物生平均长期缩短20天,粮食减产超三成。
自打正统末年起,景泰元年至三年间,全国异常气象记录达47次。
去岁六月,岭南竟飘起鹅毛雪;
八月,江浙一带飓风毁田万顷;
腊月里,江西洞庭湖冻得上面能跑马。
更别提这黄河凌汛,往年三月才解冻,今年二月里就冰排乱撞,沿河水位陡升,生生把堤坝撕开几道口子。
而《明英宗实录》“景泰三年”记载,去年全国受灾州县达四十二处。
仅山东一地就免征税粮两百万石,能收上来一千五百万担已经是他们户部特别努力的结果了。
朱齐盯着户部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朱批,不禁再度感叹,在天灾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
这时,于谦突然清了清嗓子。
这位兵部尚书虽掌武事,却素有“救时宰相“之称。
他手指在地图上虚画了个半圆:
“商公不妨取道卫辉府,那边常平仓应还有两万石存粮。虽说……”他苦笑着摇头,
“去年查账时发现仓底都长了蘑菇,但总比没有强。”
商辂闻言转向工部,尚书江渊立刻捧出个蓝布包裹,展开来竟是三卷治水方略,墨迹都还没干透。
“徐御史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江渊抹着汗道,“曹县决口已扩至五十余丈,郓城新现的管涌口子喷起来有丈把高。”
“最要命的是东阿——”他手指发抖地点着图上朱砂标记,
“洪水冲垮了官道,二十四个村子泡在水里,少说五万亩良田成了泽国。”
朱齐就在江渊旁边,侧过头稍微看了一下。
这徐有贞不愧是治河能吏,决口宽度、土方量、石料需求都计算得分毫不差,连每个决口需要多少根木桩都列得明明白白。
却只字不提淹死了多少百姓,更没说怎么安置灾民。
倒是在最后附了张单子,列着需要征调的楠木、麻石等物料。
粗粗一算就要十万两白银打底。
朱齐不禁腹诽:
光这些材料就要十万两,那四万军士和数万民夫的吃喝拉撒又该找谁要去?
不过他也清楚,这年头官员要钱都是狮子大开口。
就像后世搞预算的部门报上去数字总要留出砍价的空间。
哪怕被砍掉三成,实际花费也绝对少不了。
想到这里,朱齐不由得对徐有贞又多了几分佩服——这厮确实是个搞水利的料子,可惜心思没用在正道上。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几个后世治理黄河的法子:
“要是能用炸药炸开冰坝,至少能省下三成人工费,或者学现代人搞分段泄洪,在险工段提前开凿分洪道,再不行就组织灾民以工代赈,既解决了劳力又安置了流民。”
这么一盘算,十万两现银应该勉强够用了。
毕竟这个年代的人工便宜,一个民夫干一天活才给三分银子,关键是把钱用在刀刃上。
“或者刀刃用在钱上……”朱齐眯着眼睛想道。
殿中此时一片寂静,那三卷治水方略已经到了景泰帝手中,大家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局面有点尴尬。
这时,商辂忽然偷偷把眼光转向朱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高深莫测的太子可能会有办法。
朱齐这时候也看到了商辂的眼光,他也偷偷在低下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反应过来,这可是古代!
他赶紧把手势收起来,暗中向疑惑的商辂点了点头,示意他实在不行,就按户部说的来。
商辂瞬间会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向景泰陛下躬身一礼:
“禀陛下,徐御史所请二十万两,实乃未雨绸缪之数。”
他话锋一转,“然户部既艰,臣请减为十三万两,另调卫辉仓粮两万石,当可解燃眉之急。”
“额……商辂会错意了,他误以为是加三万两。”
朱齐正在一阵无语时。
此刻的陈循闻言,与左右侍郎交换眼色。
老狐狸心中盘算:十三万两虽仍是一笔巨款,但较先前的二十万两已省去三成有余。
再争吵下去也不是办法,这灾总是要赈的,实在不行从京官俸禄中再扣一些。
“臣附议,这十三万两可先从太仓银库支取,待秋税……”
景泰帝愕然,他也没想到这两人这么快就达成一致了。
不过,他深知这已是眼下最妥当的处置,当即拍板道:
“准卿所奏。着户部即刻拨付现银十三万两,调卫辉府常平仓粮两万石,专款用于本次河工赈济。”
稍作停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若后续仍有不足,届时再议不迟。“
景泰帝记起他两日后的京察计划,查抄他几个贪官污吏,不就出来了吗?
想到这,他似乎对后续不足部分有了一定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