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骨叩门
陆昭的呼吸凝在喉间。
酆都二字在碑文上泛着青苔的湿气，那些攀附在青铜巨门上的白骨手掌突然齐刷刷顿住。黑雾翻涌的门缝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碾在人的脊梁骨上。
怀中的青铜罗盘突然发出尖锐蜂鸣，陆昭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地抬了起来。指尖触到门扉的刹那，暗青色铜锈如活物般褪去，露出底下狰狞的饕餮纹——与他襁褓时期佩戴的长命锁纹样分毫不差。
“咚——“
门内传来沉闷的叩击声，震得地宫顶部落下簌簌红晶。陆昭踉跄后退，袖口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他低头看见一只白骨手掌正攥着衣角，指节分明的手骨上套着半枚青铜扳指，内侧刻着细小的“陆“字篆文。
“昭儿...“
沙哑的呼唤让少年浑身血液凝固。这声音与记忆深处那道总是咳嗽着教他辨认星图的声线重合，可师父的尸骨分明是他亲手葬在后山竹林。
更多白骨从门缝挤出来，它们相互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却在距离陆昭三尺处突然跪伏。地砖上的暗红晶石逐一点亮，照出门楣上盘踞的青铜蟒——蟒首七寸处嵌着的，正是他从小戴到十二岁才摘下的长命锁。
“不可能...“陆昭颤抖着摸向颈间，那里还留着当年师父用朱砂画的辟邪符。长命锁早在三年前那场大火里熔成铁块，此刻却完好无损地泛着幽光。
罗盘突然从怀中飞出，悬在长命锁正上方急速旋转。十二道金纹自盘底透出，在地面投下浑天仪的光影。当子午线与青铜蟒的竖瞳重合时，陆昭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竹节拔高般的脆响。
剧痛撕裂意识前，他看见那些跪伏的白骨齐齐仰头。空荡荡的眼窝里亮起幽蓝磷火，数千道声音在颅内轰然炸开：
“恭迎少主归位！“
【戌时三刻·玄冥宫观星台】
紫袍道人手中龟甲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在白玉栏上划出七道焦痕。他望着西北方天际暴涨的红光，指间算筹竟无火自焚。
“荧惑守心...“道人袖中飞出九枚血玉卦签，在空中拼出残缺的星图，“比预言提前了二十年。“
身后传来金铃轻响。戴着鎏金面具的宫装女子赤足踏过星轨，足踝银链上串着的骷髅只有拇指大小：“大祭司漏算了一件事。“她指尖抚过龟甲残片，那些焦痕突然渗出鲜血，“命盘认主时引发的天机紊乱，足够让某些本该湮灭的因果...提前苏醒。“
大祭司猛地转身，腰间十二枚禁步玉珏撞出清越声响。他望着女子面具上流转的凤鸟纹，突然掐指捏碎了三枚算筹：“你早就知道青铜命盘在第七天域！“
“嘘——“女子忽然贴近他耳畔，吐息带着曼陀罗的甜腥，“当年陆天师拼死送走的可不是寻常婴孩，那孩子身上流着的...是能打开归墟之门的血。“
【子时·酆都地宫】
陆昭在剧痛中睁开眼时，最先看见的是浮在空中的青铜命盘。那些原本斑驳的铜锈已尽数脱落，露出底下暗金色的星图纹路。十二道金纹在他周身游走，每当触碰皮肤就会烙下灼热的印记。
“此乃《十二元辰锁灵诀》，陆氏先祖参悟三千大道所创。“
苍老的声音惊得陆昭翻身坐起。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圆形祭坛中央，四周环坐着十二具青铜骨骸。每具骸骨眉心都嵌着血色晶石，此刻正如呼吸般明灭。
说话的老者自阴影中缓步走出，鹤发童颜的面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披着的玄色大氅上绣满星斗，行走时竟有点点星辉坠落。
“不必惊慌，老朽不过是寄存在命盘中的一缕残魂。“老者抬手轻点，陆昭额间金纹突然浮现，“三百年了，总算等到命盘之主觉醒辰蛇印记。“
陆昭突然发现能动了。他摸向额间凸起的纹路，指尖传来的灼痛感竟与青铜命盘同源：“这是...我小时候发高热那次...“
“当年陆氏灭族之夜，老仆将你裹在《河图》里送出天机阁。“老者大氅上的北斗七星骤然亮起，“如今命盘既已认主，少主该去取回被夺走的东西了。“
祭坛突然剧烈震颤，十二具青铜骸骨齐齐转头。它们眉心血晶射出红光，在穹顶交织成浩瀚星图。陆昭看见属于自己的命星正被七道锁链缠绕，最粗的那道锁链尽头...赫然连接着玄冥宫方向。
“破军星现，荧惑移位。“老者身影开始消散，声音却愈发清晰，“当十二元辰印全部苏醒之时，便是归墟重开之日——“
话音未落，整座地宫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钟声。陆昭惊恐地看见青铜巨门轰然洞开，青铜巨门完全洞开的刹那，陆昭听见了星辰崩裂的声音。
最先扑出的黑影撞进祭坛边缘，十二具青铜骸骨同时爆发出龙吟。穹顶星图骤然大亮，属于陆昭的命星突然挣脱七道锁链中的两条，迸发的金光将黑影灼成青烟。少年踉跄着后退，背后却撞上冰冷坚硬的鳞甲——那头由天钺兽浮雕活化的异兽，正用熔金般的竖瞳凝视他额间印记。
“辰蛇...“残魂老者的声音在虚空回荡，“当以朔月为引！“
陆昭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地抬起，指尖金纹暴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掌按向天钺兽额心，本该坚逾精钢的鳞甲竟如春雪消融。无数画面顺着金纹涌入脑海：三百年前的雨夜、燃烧的天机阁、还有玄冥宫主戴着鎏金面具拈起陆氏婴孩脐血的画面。
“啊——“少年嘶吼着抽回手掌，指缝间滴落的鲜血在半空凝成蛇形符文。活化异兽发出哀鸣，庞大身躯寸寸龟裂，露出胸腔里跳动的青铜心脏。
“戌时三刻到了。“盲眼女子的叹息突然从头顶传来。
陆昭抬头看见穹顶星图正在坍缩，那些流转的星辉聚成束状注入青铜命盘。悬浮的罗盘表面浮起层层卦象，最外围的“惊门“位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小心！“女子油纸伞横扫，伞骨铃铛炸响的声波将三枚血色卦签震偏方向。陆昭看着没入祭坛的卦签——正是玄冥宫大祭司先前捏碎的那三枚算筹所化。
活化异兽的残躯突然爆炸，飞溅的青铜碎片在空中重组为锁链。陆昭本能地翻滚躲避，却见锁链径直穿透他的虚影，将正准备遁入星图的残魂老者牢牢缠住。
“星陨台的债该还了。“大祭司的声音从卦签中传出，青铜锁链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
盲眼女子突然拽住陆昭手腕，伞面翻转间，四周景象突然褪色成水墨画卷。陆昭看见自己方才站立的位置出现深坑，坑底插着的九枚血玉卦签拼成困龙阵。
“看脚下。“女子伞尖轻点，陆昭这才发现祭坛上的十二元辰方位正在渗出黑水。那些液体触到金纹的瞬间，他额间的辰蛇印记突然灼痛难当。
青铜巨门内传来某种洪荒巨兽苏醒的喘息，陆昭怀中的命盘疯狂震颤。十二道金纹突然脱离皮肤，在他周身交织成星链甲胄。当第一滴黑水溅上面甲时，他听见三百年前的自己在星陨台上嘶吼：
“以我陆氏血脉为祭，归墟之门永世不开！“
盲眼女子突然咳出银白色血液，伞面浮现的陆氏灭族场景中，某个正在纵火的夜鸦卫突然转头望来——那人左肩的渡鸦刺青没有眼睛。
“该走了。“女子拽着他撞向活化异兽遗留的青铜心脏，“跳进命宫位！“
陆昭在失重感中最后回头望去，看见青铜巨门前跪伏的白骨们正在融化。它们指间的陆字扳指升空拼成残缺星图，图中缺失的角宿位置，赫然对应着他锁骨下方胎记的形状。
黑暗吞没意识的瞬间，有冰凉的手指抚过他额间金纹：“记住，荧惑守心之日，去九嶷山找没有影子的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