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苏小檀与三生槐
次日白云观内，徐清宁轻叩三寸七分妖脊，冰髓般的骨骼应声而裂。
半数留作日后煲汤，半数则当即入瓮。
柴灶里松柴毕剥作响，青烟顺着陶瓮边沿蛇行。
数段脊髓骨正在瓮中沉浮，与松针、枣木同煮，劈开的骨缝蓄着琥珀色髓膏。
沸水一冲便化作云絮，在瓮口聚成云雾。
徐清宁掐着时辰往灶膛添了块老桦木，火舌顿时温柔三分。
“滋啦——”
另外半份胭脂菌坠入热油，煸透的葱白铺在锅底，菌伞吸饱脂香后舒展如美人腮红。
舀起半勺骨汤淋在菌菇上，汤面浮着的油花拼出个“鲜“字。
只是当徐清宁揭开瓮盖的刹那，檐角传来声响。
徐清宁神色不动，捻起一粒花生米，屈指一弹。
只听“哎呦”一声，墙头上快被香迷糊的杏色身影跌落，发间银铃叮咚作响。
褐色眸子，杏色襦裙。
苏小檀坐在地上，绒绒的狐耳从青丝间倏地竖起。
“小姑娘爬墙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呀。”徐清宁笑眯眯道。“还是说青丘狐族何时添了梁上君子的功课？”
苏小檀捂着发红的额头，身后尾巴在身后慌乱中拧成了麻花，她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对方认出了来历。
苏小檀顿了顿，本想义正言辞说教，可瓮中飘出的异香直往鼻尖钻，喉间不自觉滚动。
“我、我们青丘古籍记载……”苏小檀强撑着仰起脸。
“百骨妖需月华涤净怨气才能入药食用！”
“你这么贸然炖汤，会怨气入体，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小命不保！”
徐清宁恍然：“所以你是担心我，才悄悄一路尾随来到我这白云观？”
“不是担心你……”苏小檀辩解。
“我是要于县中行事，如果你因为怨气出事，引得仙朝镇妖司出手，那我也会很麻烦的。”
“是吗？”徐清宁不置可否。
不管怎么样，这小姑娘倒是心善。
“你叫什么名字？”
“苏小檀。”
小姑娘下意识回答道，可随即捂住嘴巴，意识到说漏嘴了。
只是当苏小檀看到徐清宁打算继续尝尝菌汤味道时，赶忙阻止。
“不能喝，会出事的。”
徐清宁笑了笑，用竹筷随意夹起一块莹白妖骨。
“苏姑娘说的是这种怨气？”
苏小檀定睛看去，只见那骨缝间忽地腾起黑雾，只是未及成形便被一道剑气绞成粉碎。
苏小檀杏眼圆睁。
她昨日分明看见这妖骨泛着血煞，此刻却通透如昆仑玉髓。
尾巴不受控地探向陶瓮，又被蒸汽烫得嗖地缩回，炸成团蒲公英似的绒球。
“小心烫。”徐清宁提醒道。
“青丘膳经第三卷第七篇，确实有提过百骨妖的怨气之毒，可若以剑气淬骨，倒也可抵月华之功。”
“苏姑娘读书时莫要只顾偷吃蜜饯，漏看了注脚。”
苏小檀耳尖瞬间绯红：“你……你怎么知道？”
她之前在藏书阁，确实是边看膳经，边吃蜜饯，脑袋里还时常琢磨书中的美食，究竟是什么味道。
苏小檀红着脸，绞尽脑汁。
“就算淬骨成功，百骨妖髓仍需以离火枣……”
只是苏小檀话还没说完，眼前忽地多出碟水晶冻，冻中封着的正是刚采摘不久的离火枣。
“今晨采菌时顺手摘的。”
苏小檀愣在原地，有一种尴尬感和挫败感萦绕在心间。
尴尬在于她感觉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这道士根本不需要她来提醒。
而挫败在于她以为自己熟读各种食谱膳经，怎么也算个理论上的大师了，没想到一个山间小道士都比他懂得多。
“汤成了。”
徐清宁浅尝一口，喜笑颜开。
汤碗端上石案时，碗底沉着半透明的髓膏，胭脂菌浮沉如三月槐花汛。
斜照的日头透过窗棂，将汤碗映作琥珀琉璃盏，碗底沉淀的骨髓膏正慢慢漾开，恍若水墨画里洇开的远山。
徐清宁瞥了一眼苏小檀。
对方正襟危坐，有些失魂落魄，虽然努力维持着端庄模样，可身后那条尾巴……感觉今天应该不用扫地了。
“这汤熬得多了些，一个人吃有些浪费，苏姑娘……”徐清宁笑问道。
“不……”苏小檀摆手。
咕——
“用……”
咕——
“好吧。”苏小檀败下阵来。
既然陌生人给的食物不安全，那从陌生人锅里要到的食物，总该是安全的吧？
当苏小檀回过神来时，汤碗已摆在面前。
苏小檀小心翼翼捧起，小小啜了口。
“嘶哈……”
即便烫得直哈气，泪珠打滚，却舍不得吐。
汤入口醇厚，骨胶黏唇似初春融化的蜂巢。
将菌菇嚼碎后渗出山野清气，倒像含了口晨雾里的松针。
最妙是尾韵里那缕梅子酸，原是去年泡酒时遗落的醉梅，在瓮底悄悄化作了引子。
“好好喝！”
韵味之后，苏小檀忍不住低声惊叹。
“这汤……”
苏小檀话还没说完，周身泛起月华似的清光，丹田处暖流奔涌。
“你、你在汤里掺了什么？我怎么身体热热的？”
苏小檀手忙脚乱掐诀压制灵力。
“都是山上采的些寻常食材罢了。”徐清宁笑道。“不过百骨妖髓的月华之力对你们青丘确实有好处。”
这汤对他来说只是世间少有的美味，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可对这小狐狸来说，也算是一次机缘了。
这次也就运气好，碰上了只诞生没多久的百骨妖，体内月华尚且精纯，没被妖气怨气过多污染。
眼看苏小檀一个人有些手忙脚乱，徐清宁屈指轻弹对方眉心。
苏小檀只觉奔涌的灵力如春溪归海，凝气后雾化的灵力此时竟更凝实了几分。
“饮露境巅峰……”
苏小檀睁眼，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修仙前三境，饮露、练气和筑基。
她本以为还需要至少大半个月的苦修才能达到饮露境巅峰，没想到只是一碗汤。
“多谢前辈。”
苏小檀急急忙忙起身道谢。
“还请前辈助我查清槐酒失魂案！”
听到这话，徐清宁一乐。
“你们青丘狐族在感谢人的时候，还喜欢顺手麻烦别人？”
“吃也吃了，看也看了，苏姑娘，请回吧？”徐清宁准备起身送客。“还有，别叫我前辈，我没那么老。”
苏小檀攥着空碗的指尖发白，狐尾在身后拧成纠结的毛团。
“那些百姓三魂七魄游离，若不及时招魂，怕是有生命危险。”
“与我何干？”
徐清宁不为所动。
他又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人间圣人，他顶多算是大慈大悲鱼饵空军菩萨。
微微屈指，苏小檀不由自主的凌空悬浮，仿佛被人拎起来的小猫般，夹着尾巴，晃晃悠悠的朝着门外飞去。
眼看要被扔出门，苏小檀为数不多的智商占领高地，急中生智。
“道士哥哥，剑仙哥哥！”
飞着的苏小檀明显感觉到一瞬的停顿。
苏小檀眼睛一亮，随即趁热打铁。
“我知道三生槐的下落，只要道士哥哥帮我，我就帮你找到三生槐！”
徐清宁眉峰扬起，忍不住笑道：“你真当我是个吃货呀？”
只是话音刚落，徐清宁动作一顿，竟感觉到怀中的《日月食事》有了动静。
“传说此书为最后一位登仙之人所著，藏有登仙之机，只是我翻来翻去也看不出所谓的登仙之机，只记载了游历时的寻常事，以及各种食谱。”徐清宁不动声色。
“怎么如今忽然有了异动……”
苏小檀眼神有些慌乱，难道不行吗？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这位道士哥哥实力深不可测，那一闪而过的惊鸿即便在青丘之地她都不曾见过。
如果有道士哥哥相助，那这次庆云县之行，一定没问题！
正当苏小檀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劝动道士哥哥时，徐清宁却忽然话锋一转。
“你当真能找到三生槐？”
一听这话，苏小檀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
“《青丘膳经》有记载：三生槐，化身天下槐种，天地气运所钟，一千年生死便是一生。”
“虽花蜜同株，但槐花属阴，清心悟道；槐蜜属阳，淬炼剑胆。”
“前朝剑仙李沧浪曾批注过：蜜淬剑骨，香渡心魔。”
“半盏槐花茶便抵得过一年苦修，指甲盖大小的蜜膏更是换得三柄炼器府铸造的飞剑。”
听着小狐狸把青丘膳经背的滚瓜烂熟，徐清宁摸了摸下巴。
除了小狐狸说的这些，《日月食事》上还记载了“剑胆蜜炙”和“沧浪花酿”的做法，同样出自前朝剑仙李沧浪的批注。
不过这位剑仙前辈，怎么哪哪都有您呀？
上次一手狂草题在书上，硬是让徐清宁翻来覆去研究了好久才搞明白写的什么。
思索片刻，小狐狸只觉得后颈一松，屁股落地。
只见那位好看的道士哥哥背负双手，转过身去。
“只帮一点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