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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最落寞的城市

汕头的海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如果没有去南澳岛,那只能看到一点海湾。南澳岛如何?我不知道,未曾去过。

恰好夏季,我在一片密集的民房区租了一间单房。附近都是工厂,来这里租房的囫囵是外乡打工人,房子一栋挨着一栋,间距一米余,风日不进。从住的地方坐一路公交车可以到观海长廊,约二十多分钟,不远。

潮汕地区气温高,潮湿闷郁,半个月后,我就发高烧了,精神萎靡,昏沉欲睡,浑身都是红色斑疹,还有水疱,有点痒,后来确诊为“水痘”。我记得小时候接种过疫苗,手臂上还有疤痕,为何在这里会得天花?我有点不解。在药店里拿了点药,药店的售货员配的,不敢去医院,因为听说医院特别贵,特别复杂,我不敢去,稚嫩无援,怕遇见深黑的套路和一些怪诞事情。

我别无去处,整天呆在阁楼里,闷得慌。包租公阿爷告诉我出水痘了不能去外面吹风,染上风热了会更严重。那就一个人,躺在硬板床上,也不能去厂里打工了,“独抱浓愁无好梦。”

夜晚,台风来了。

我第一次见过台风,以前只听闻过,没有见识过。台风从极其狭窄的巷道里钻进来,吹着窗户啪啦啪啦呼啸,整个屋子像在摇晃,还有碗一般大的雨滴砸在楼板上,屋子外都是噼啪噼啪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何物在翻滚,我蜷缩在角落里嘘唏不敢动弹。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感觉到在异乡的无助、恐惧、茕茕孑立。当时想着如果爸爸妈妈在身边多好,他们一定会抱着我,担忧我,不让我受怕。但想着又是多么的可笑,二十多岁的少年了,怎么还能矫情地想着倚靠爹娘。这时的我还是有些梦想的。

次日,台风消停了。街上一片狼藉,倒塌了不少房子和铁皮棚。烈日依旧升起来,路上的风尘狼烟一般卷着,我在等着公交车,要去海滨长廊,要看台风洗刷后的海湾是否更干净。这里虽不是能让我留恋的大海,但海鸥还是有的,痴看海鸥在水面上空盘旋,也是一种消遣。海鸥为捕捉一条鱼,殚精竭虑,在浑浊的海水上空,经常扑空,可能是因为判断失误,木屑子之类的垃圾误导了它,跋涉在混乱之中,几番折腾,终于还是有逮住小鱼的,有时候心里为它惊羡。

我是来这里打短工的,希望赚点零花钱。

我随着一个远房的亲戚,不过她们住在别的镇,离我有点远,我得自食其力。我在一家喜饼糕点工厂里找到了一份暑假工,两班倒,一班12小时,劳累是不消说的。老板是个人大代表,每周会集拢的机切面包皮、蛋挞壳子、和临期的酱果送去ST市的某个福利院,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捐赠大使,实际上压着员工三个月的工资。我在那干了一个月,只领取了10天的工资,还是因为发生了意外,将要睡街头桥洞的时候向财务预支的,不然这10天的工资不过是唐捐了。

事情是这样的。

一天晚上,凌晨一点落班回住处,漆黑的街头,前无来者,后无故友,我正走在一段大树荫蔽的街上,连月光都照不进的地方,三个黑影突然拦下我,一个反锁我的喉咙,一个摁着我的肩,另一个矫健地搜罗我全身······一分钟,一次没有硝烟的战斗结束。我仅有的一些现金搜刮干净了,还有我的那部用来联通我残疾的父亲的小灵通。

丢了联络工具,一个男生只能在一个偌大的、举目无亲的城市角落里哭泣。这是我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人生悲剧,泪湿罗巾,世情薄,人情恶,“凄凄惨惨戚戚。”

包租公知道我被抢的事情,怕我交不起房租,次日一早就来敲门,催促说还有一星期就要交房租。

诗里读的,这里都遇见了。

幸而,后来在上海的路更敞亮,再无遇此境地。

我一点也不喜欢潮汕的海,仅有的一点稀薄风景,也被肮脏的海水盖没了,空气都是强盗的味道。

我毫不犹豫地孤身一人坐上绿皮火车,离开了这里,不作最后的告别。

这是2006年故事,在此之前我不曾感受过城市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