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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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汝南晨晓现方士,许府奇逢进仙丹

东汉,建武中元二年二月

破晓的微光尚未完全穿透夜幕,汝南召陵仿若被一层轻纱温柔包裹,隐匿在朦胧之中。蜿蜒曲折的石板街道旁,林立着一间间古朴的木质屋舍,青灰的瓦片层层叠叠,在雾气中泛着润泽的微光。几处高挑的屋檐,恰似振翅欲飞的玄鸟,为这古老的城镇添了几分灵动。街边偶尔传来几声悠长的鸡鸣,悠悠地回荡在寂静的街巷。

许府那朱漆斑驳的闾门缓缓晃动,家仆许怀呵着白气,打着哈欠,准备开启新一天的值守。入府当差不过两年,往昔在市井中为生计苦苦挣扎,家中父母年迈体衰,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承蒙府君眷顾,有幸做了门童,自此便对这份差事格外珍惜,事事小心谨慎。

“无量寿福。”

声音低沉却清晰的在面前响起,门闩险些脱手。

定了定神,思量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年轻方士,跟着回了个礼。

许怀心想此人面生,衣着虽与平常方士无差但更为整洁,这般模样,或许是从别处来的,这天稍见光亮便到门前,莫不是来求布施的?

说道:“道长稍后,布施卯末便会送到这儿来。”

许府一直秉持着乐善好施的家风,每日都会在门前施粥布粮,救济穷苦百姓,在汝南召陵一带是出了名的善府。

“贫道非求布施,而是前来送喜。”

许怀跨过门槛,狐疑地问道:“送喜?”顺而上下打量了眼前之人,麻布包着发髻,一根雕刻着古朴云纹的木簪子稳稳地别在其间,身着的麻布长袍虽质地普通,却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臂弯处横着的拂尘,在这熹微的晨光下,似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灵气。

那道士面容平静,将腰间的葫芦口打开,一颗指甲大的混圆丹丸滚到掌心。

“便是此物,送与小公子,切记,黄口岁余言未启,衔珠伴玉百祸消。”道士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许怀见那小丸在方士白玉般的掌心,心下感叹此人手掌如此好看,果然修仙之人同凡夫俗子不同。

许怀略微浅笑说道:“谢过仙长美意,只是我家夫人并未育子,仙长是否弄错了?”许怀深知自己身为家仆,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许府的颜面,所以说话做事都格外小心。

“无量寿福。”

道士做了个揖,并未等许怀再说什么,将丹丸塞入他手中转身向巷外而去。

“诶~仙长?”许怀追了半步,见当值的其他人还未到,终是并未敢追过去。

许怀蹙了下眉头,暗自思忖:“这方士,真不是来求布施的?走得这么匆忙,这丹药该不会有毒吧?”

“做什么呢?这门半开不开的?”

许怀闻声回头,见是前来安置布施摊子的几个家仆。他们都是本地人士,家中世代受许府恩惠,对许府忠心耿耿,对他也多般照顾。

那几人手脚极为麻利,说话间便将木桌和食盘摆好,又看了两眼许怀,等他的回话。

“刚才有个年轻方士,说是给小公子送喜,你们看,这么个东西,我以为他来求咱们府里施舍的吃食。”

众人还没看清手里的东西,许怀便把丹丸握紧,小步跑了进去。“算了,我快进去禀报府君吧。”

“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也没看清,咱们哪儿来的小公子?”

几人面面相觑,手上的活儿却一刻未曾停下。

许怀疾步来到内院门前,同守门的门童恭敬行礼道:“奴许怀,烦请小哥通秉府君,方才前门来了一位方士,献上此物后便匆匆离开了。”

说罢将掌心摊开,小心托着那小丸,生怕掉落,不管这药丸是仙丹或是毒药,他这个外院门童都得小心处置,自家府君是这召陵地界最富盛名的儒公,即便是将毒药送进了府,府君也不会责罚于他,可换做这药丸真的是仙丹,好处自不必说,快快呈上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门童也是一惑,“哦”了一声,接过丹丸又轻声叮嘱道:“你且在此稍候,府君想必已经起身了,你机灵些,若唤你进前,切莫耽搁。”

“多谢哥哥提点。”许怀深深一恭。

那门童微笑了下转身便入了连廊。

许怀自入了许府便一直在外院门房当值,他不比家生仆,府君多在内院与客房出现,见上一次都是难得,尽忠这等好事与他来说便是千年难遇一般,如今可要好好表现,即便最坏没有赏赐,说出去也是给府君跑过腿的。

卯末初阳,光斜入幕,一半碎散的落在廊下,一半落在儒袍的边角,伴着上面的细小金线轻轻颤动。

“说是来了个云游的方士,进献仙丹一枚,不过那人并未有拜见之意。”

管家许瑞是个年近五旬的长者,精瘦干练,站在府君许烈身侧,手上偶尔指点一下为府君正襟的小婢。

“嗯?仙丹?”

家主许烈轻轻挥了下手,婢女尽数退下。

许烈出身于汝南许氏这一显赫的经学世家,自幼饱读诗书,对黄老之学也颇有研究,平日里往来的皆是学界大儒,今日这突如其来的方士和仙丹,让他颇感意外。

嘴角略微牵动了一下,似有笑意,缓步上了木床,盘腿座下,说道:“这倒是有趣了,许家可有出世入道的?”

许瑞思量了下回道:“不曾听说。”

“是啊,何故与我这儿献什么仙丹,怎么?我不过前些时日同人讨论过黄老之事,就有人传言我要入道去了不成?”许烈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许瑞跟着笑了笑,问道:“门童在廊外候着,府君可要详细盘问一番?”

许烈点了点头,管家转身便将幕帘外门童手中的药丸拿到许烈眼前的矮几上。

门童起身向着廊外的小门处摆手,示意许怀上前回话。

许怀在廊外隐约听见府君爽朗的笑声,想必心情很好,见几名女婢莲步轻移而过,赶忙低下头,生怕被说僭越,等她们拐角入了另一处内宅的侧门方敢抬头,又怕错过了召唤。

果然,不多时便见到门童向他摆手示意,微弓着身子碎步疾走,不敢偷看半眼。

跪在幕帘外,轻声说道:“奴许怀拜见府君。”

许烈两根手指捏着小药丸,端详了半天,看似同普通丸药别无二致,轻轻放在鼻尖处嗅了嗅,也没有什么特别味道。许家自秦末以来便隐居不仕,他想不通这丸药的作用和进献给他的目的,难道真的因为前一段时间的黄老话题引人狐疑猜测?可若真如此,那人又何故不要赏赐,不愿拜见?

“你且详细说来。”许瑞见府君并未开口,转头对许怀说道。

“喏。奴开闾门时,那方士便在门前候着了,奴见他面生,似非召陵人士,衣着与平常方士无差但更为整洁,奴以为是慕名来求布施的寻常方士,只道稍后即可,但那方士只言说送喜而来,于葫芦里倒了这一粒丹丸,说是,是献与小公子的。”

“哦?”许烈抬眼看了下许瑞,“是给小公子的?”

许怀接道:“正是,是这么说的。”

“还说了什么?”许烈略微动了动眉眼。

“说了一句黄口,黄口......哦,黄口碎鱼......盐未起,咸,咸猪拌玉......百病消,对,是咸猪半玉百病消,此人只说了这许多,奴本想让他稍候来禀府君,可那人转身将此物塞与奴,便急匆匆走了。”许怀虽不懂那方士口中所说的猪鱼盐,但府君博学,千万不可表述的不对或是遗漏只字片语。

许烈摆了摆手,许瑞正欲示意他退下,许怀又说道:“哦,奴仔细看了眼那方士的手掌,白净细腻如玉,并不似流民,着实,着实有些仙风道骨之姿。”

“即刻派两个人去寻那方士仔细打探,另外,去请宋医师。”许烈看着指尖的药丸轻声道。

许烈的头脑转的很快,那人若是召陵人士,日后说不准还能见到,保不齐是个会用手段的,来此献上仙丹,欲擒故纵之类的把戏,可那人若真不是本地人士,特来许府献上此物,想通过什么仙丹的把戏在召陵作为一番也不无可能,最后的一种可能,那人来去匆匆,真的只是为了献一枚仙丹,不管怎样,都需要仔细派人去查上一番才是。

“喏。”

许瑞恭敬一礼,不敢耽搁,向廊下两人摆了摆手,快步向外院而去。

门童领着许怀缓步退出了连廊,两人到了内院门口,轻声嘱咐道:“依府上的规矩,你到班头那去如实汇报,可领二十钱,去吧。”

家仆们的收入除了固定的月钱,只有一些特殊差事能得到额外的赏钱。

许怀暗自窃喜,说道:“谢哥哥关照,待下值便去拜谢。”

门童摆了摆手说道:“可不必,内院不比外院松敞,切莫勿我,回吧。”

许怀心下一惊,立即深深一恭:“不敢不敢。”

门童点点头便将内院的门缓缓关上。

道士站在出城的队伍中,静静地等辰初开城,薄雾渐渐散去,远处的轮廓逐渐清晰。一小童急甩着小脚奔至道士跟前道:“圣阵已开。”

道士俯身在其耳边轻声说了句:“守好阵眼。”

“喏。”小童恭敬拜了一礼,转身快步钻进了巷子。

排在道士身后的挑夫好奇的看着身前的道士奇怪的弯下腰,又好似轻声低估了一句什么,也听不真切,好奇的跟着向地上看去,狐疑地上是有什么东西?寻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什么特殊之物,那道士早已站直身体,弄得他摸不着头脑。

他不知那小童是道士的灵傀,凡人自然看不见。

不多时,城门缓缓大开,守卫一一核验过往来人的符传。

道士刚出城门便见到了城门外站立着一黄袍道童。

“师兄,非要今天接着赶路么?能歇息半日么?”道童凑到跟前一脸哀怨之色。

道士收起符传,边走边道:“你若打得过,歇上一日也无妨。”

道童嘴一撇嗔道:“师兄,你真的打不过么?咱俩加一起也打不过?”嘴上哀怨,步子却一步不敢落下随着道士急行。

见师兄不言语道童又问道:“另外那小公子不服丹药怎么办?”

“只要将此物送入许府我们的任务便完成了,其他自有命数,师弟若嫌修仙之途清苦,大可自回师门。”语气不容置疑。

道童不敢再言语,心内腹诽“冷子言啊冷子言,你这个名字起的真是够贴切的。”

许府内宅,许烈吃了一口香糯的粟米粥,似催促似关心一般说道:“夫人切莫等这米汤凉了再进食,失了香甜的味道。”

姜氏将药丸放在一旁,用羹匙轻轻搅动米粥,柔声问道:“夫君意下如何?”

许夫人姜氏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智慧非凡,平日里协助许烈打理府中大小事务,同许烈恩爱无比。

许烈说道:“已去请了宋医师,先行请他验一验。”

姜氏正欲开口,见管家许瑞匆匆行至廊下,微弓着身子施礼说道:“秉府君,夫人,那方士辰初便于南城门离去,走的是官道,此人年前已在庙巷挂单住下,见过的乡里皆称从未见过此人求布施或有什么特别行为,偶尔在几个巷子里比划些奇怪的手势。另,宋医师已到东堂。”

许烈起身对夫人说道:“卿且慢用,为夫先去见宋医师。”

姜氏放下羹匙温柔说道:“不急,夫君受累。”

许烈微微一笑转身便向屋外而去,许瑞紧随其后。

姜氏将目光移到那丸药上,吃了口米粥,心下思量起来,自嫁入许府六年,她与许烈虽恩爱非常,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虽说两人现下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可时间越久,心内不免渐生愧疚之情,不觉放下羹匙,起身缓步行至廊下,不免轻轻叹气而不自知。

婢女月娥走到姜氏身侧,柔声安慰道:“夫人不必忧心,那方士说了是送喜,又指明仙丹赠与小公子,说明夫人必定会为府君诞下子嗣。”

许月娥是管家许瑞的小女儿,家生婢女,聪明伶俐,容貌姣好,自姜氏嫁入许府,深得姜氏喜爱,虽为主仆关系,私下却情似姐妹。

“但愿如此吧......”

许府布施摊子前,穷苦百姓及流民已排着队,脸上带着对食物的渴望和对许府的感激。

许怀回到外院门房便开始工作,并未再想刚才的事情,世家大族的规矩大抵相同,奴婢们只管做事,不要想着揣度和散布府里的事情,大嘴巴的奴婢都没有好下场,自然没人会来好奇的打听,他也不敢到处去张扬,对许怀和其他人仆人来说,这不过是一件同施粥布施相似的寻常事罢了。

许府之外,薄雾渐渐散去,街道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而这份宁静之下只有局中之人才知道一股暗流正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