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世间纵有万般愁
黑衣女子在陈秦的招呼下进到茅屋内。
陈秦坐在桌上，将一副兽皮制成的地图铺开。
李婵衣走进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问：
“这地图上画的是黑龙山？”
陈秦点头示意。
女子埋怨：
“可是这也画的太丑了吧？”
陈秦白了女子一眼，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上一个特殊的标记。
“这里，是整个黑龙山最神秘的地方，也是妖兽最多的地方。”
李婵衣看向男子手指的地方，画着一个叉，上面写了三个字，死人谷。
“我曾经误入过这里，在那里我差点丢了性命。”
“但是我得见的事物却仅仅只是死人谷的一角。”
陈秦站起身双臂环胸，叹息道：
“我想这里面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地图和前往死人谷的路线已经帮你标记好了，养好伤就下山去吧。”
李婵衣接过地图，有些诧异的问：
“你不跟我一起去？”
陈秦走到床边躺下，翘着二郎腿。
“我答应帮你，可是没说过要陪你去送死。”
“我最后奉劝你一句，不要去死人谷。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了，那最好等到云州支援以后再进去。”
“不然就凭你，进去了也是送死。”
李婵衣知道，这已经是眼前少年能帮她的全部了。
毕竟自己和他刚认识不久，他也没有义务豁出性命陪自己去涉险。
李婵衣收起地图，抱拳致谢。
“谢了，这幅地图帮了我不少忙，再加上你救了我两次，此等恩情我定会铭记在心。”
“若是留得性命归来，我会再来寻你的。”
见黑衣女子眼神真挚，不似假象。
唉！
陈秦只能默默叹息一声，语气平淡道：
“天快黑了，黑龙山的夜路不好走，先在我这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吧。”
黑衣女子笑容灿烂的点了点头。
“也好，说不定这也是我们两个最后一面了。”
女子话里不见悲观，只是略带一丝遗憾。
夕阳西斜。
残落的余晖照在披云峰上。
破烂的屋顶透过最后一丝残阳，照在屋内的女子身上。
与身处阴影里的少年形成鲜明的对比。
天地见最后一丝阳光也消散了。
披云峰被夜色所笼罩。
陈秦和李婵衣相邻坐在火堆前。
火光摇曳，映照出女子落寞的神情。
陈秦百无聊赖的朝火堆里添着柴。
“你为什么会来黑龙山？”黑衣女子率先打开话匣子。
陈秦顿了顿，没有说话。
李婵衣低下头，丢了几根柴火。
“一个人在这里很孤独吧。”
“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是我能感觉到你在这里似乎并不快乐。”
陈秦身体微微后仰，靠着竹篱笆回答：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过世了，母亲便独自一人抚养着我。”
“似乎是命运捉弄，从我记事起，我就被人在身体里种下了一种血魂咒印。”
“这种咒印会不断蚕食人的精血，消耗中咒之人的寿命。”
李婵衣有些惊讶的问：
“世间还有这种咒印，莫不是巫蛊之术？”
“我能看看吗？”
陈秦掀起衣服，将脖子后的血色咒印给李婵衣看了一眼。
咒印散发着微微红光，随着少年的心跳，红光也随之明暗不断。
李婵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未曾见过如此奇特的蛊术。
“所以你现在还能活多久？”
发觉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妥，女子连忙摆了摆手说：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母亲一直带着我寻找世间名医，为了救我的性命。”
“只是在我三岁的时候，母亲也病重身死。”
“我求遍了全城的棺材铺，都没能为我母亲求来一副棺木。”
“后来是一个背剑的人帮我葬了母亲，并将我带回山门抚养长大。”
李婵衣撑着脸，默默倾听着眼前少年的诉说。
见少年突然停顿不语，女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子里的石桌。
李婵衣恍然大悟，小跑过去将少年的酒壶拿了过来。
陈秦接过酒壶，喝下一口黄酒，继续说道：
“跟着师尊学艺的那段时光很快乐，但是因为咒印的原因，师尊为此没有办法，于是数十年来一直为我传输真气，延缓咒印发作。”
“可是这样一来，相当于师尊用他自己的命来换我多活几年。”
“门里师兄弟因此不待见我，从小到大我受了不少的冷眼和欺辱，但我都忍下来了。”
“十余年的修行，加上师尊的传功，我已经跻身练气士第四境，我终于能独当一面了。”
“我不想师尊因我而死，所以我偷跑下山，游历凡尘，想看完世间最后一丝景色。”
陈秦只是说到此处，话语突然有些哽咽，于是他又灌下一口酒水。
借着酒精作用，少年眼里的火光逐渐模糊摇晃起来。
“可惜这人间很烂，不止我一个人苦叹命运的不公。”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在命里的最后时刻再为这人间做点什么。”
“所以我来到了这里，一守就是两年。”
陈秦靠着篱笆，抬头望着披云峰外的星空，思绪流转万千。
“到黑龙山后，我在披云峰山下的密洞里偶然发现一本黄皮残书，书上说记载着炼化妖物内丹之法。”
“闲来无事我便练了，但是却意外发现炼化妖丹可以抑制我体内的咒印。所以我开始猎妖，以炼化妖丹延缓咒印发作。”
黑衣女子闻言有些惊喜，问道：
“那可以根治你的咒印吗？”
望着女子期待的神情，陈秦把酒壶递给她，落寞着摇了摇头。
“吞食妖丹只能延缓咒印发作，并不能增寿。”
“过不了多久，我还是会死的。”
“可是我还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欠了很多人情没还。”
“所以我是不会跟你去死人谷的。”
李婵衣举起酒壶同样喝下一大口黄酒。
女子学着少年的样子靠在篱笆上。
皎白如月的脸上满是愁思。
“我和你不一样，我从小受尽家族长辈爱戴。”
“因为修行天赋出众，所以被家族花费心血培养，从小到大修行之路一帆风顺。”
“如今更是成为北离史上第一位年仅17岁便被特许进入镇邪司的人。”
“可是成为御刀使，真正接触凡尘后我才知道，原来光鲜亮丽的朝堂背后藏着的，是百姓疾苦、民不聊生。”
“我也真正意识到，一直受家族庇佑的我走出京城之后什么也不是。即使是再天赋异禀的人，也是会死的。”
陈秦侧头看了黑衣女子一眼。
女子脸色微微红润，她眉如远山，眼含明月。
映入少年眼里，此等风景，胜过流云彩霞、琼楼玉宇，已是人间绝色。
陈秦劝说道：
“你还可以选择离开，性命只有一条，何况如你这般尊贵的身份。”
李婵衣摇晃着手里的酒壶，懒洋洋道：
“我确实曾想过离开，即使给家族蒙羞，但不过丢面子罢了，只要活着总能挣回来。”
说罢，女子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可是我不能走，我亲身经历后才知道这黑龙山的危险。如今北离国力渐衰，战乱四起妖邪横生。”
“云州分舵忙着平乱已然自顾不暇，不会分神管这里的。”
“届时封印破碎，妖魔作祟，周边郡县的百姓全都会因此丧命。”
李婵衣轻叹一声，略带遗憾神色。
“此行危机重重，也许我会死，但是我一个人的命，能换数千无辜的人活着，我觉得很值。”
“你已经帮我够多了，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我真的死了，我也不会后悔。”
黑衣女子站起身，将酒壶递还给少年。
一袭落寞黑衣，离开火光之中，隐入黑夜。
临走之前，李婵衣将佩刀放在石桌之上。
“我答应你，会等来云州支援后再进黑龙山。”
“你帮了我，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正好你的剑没了，这把刀送给你防身。”
黑衣女子走过火堆旁，顿了顿身形，紧接着快步走下披云峰。
“可别死了，我要是哪天心情好，说不定还会回来看你的。”
这是女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陈秦接过酒壶，假装不知道女子偷偷抹去眼角泪光，继续闷头喝酒。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世间有些事未必有人会去做，但总得有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