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花石纲落河
深夜。
月明星稀,狂风呜鸣,河水滚滚。
韩安与船主吃酒。
酒过三巡。
韩安抬手拭去嘴边的酒渍,仰头望向那时而躲入云层的缺月,笑言。
“船家,你这捎人生意,这钱来得可真快,实在叫旁人羡慕不已。”
“公子有所不知,小人每次挣来的意外之财,都得和大伙均分。这么摊下来,每个人手里都分不到一两银子。”
“船主真乃豪爽之人。”
船主苦笑连连,长叹一气,而后苦言。
“唉,为了修那花园,不知累死了多少兄弟。每日早晨睁眼,就怕听到船下传来亡讯。若不是家中田地被恶意强卖,谁愿来干这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儿。”
他又叹一声,天上星月却不为动容,接着续说。
“小人背后毫无靠山,要是一个运气不好,上面派人来顶替船主之位,那只能去船下划桨。累死之期,指日可待咯。”
韩安把船主的空杯续满酒,探道:“若是再出个张角,敢问船主有何想法?”
“张角?”
船主微微一愣,随后深思,才想起张角的身份,登时大惊,压声低说。
“公子可别乱说,小人从未想过这种事。”
韩安点点头,“要我说,真能为此分到田地,福泽后代子孙,那该多好啊。”
分田?
船主不禁张大了嘴,嘴角微微搐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含饴弄孙的美好画面,神色间满是憧憬。
只是片刻。
袭来的狂风将他从幻想中吹醒,拉回残酷的现实,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酸涩。
船主的这一系列反应,韩安都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思忖。
田地是寻常百姓的最终追求,没人可以拒绝。
但如今,一把无形的枷锁,将他们紧紧禁锢,动弹不得。
想当把钥匙,仅凭目前,不可能做到。
“船主,不说这话了。明日几时可到大名府?”
“晌午便可到达。”
韩安拱手告退,回到门前休息。
..........
翌日。
阳光明媚,狂风依旧肆虐,河水愈发湍急。
韩安敲门而入,取走干粮充饥。
可刚吃到一半,便听到一声巨响传来。
房间内的两女顿时惶恐不安,各缩一角落。
林娘子驱走心中骇怕,过去强行把只想独自的妹妹抱住,连连安慰。
“我去瞧瞧情况。”
韩安说完,关上房门走到外通道,拦住一名船员询问。
“是一纲船翻了!那数十块花石纲都掉了河!”
船员匆匆解释完,便急忙跑去禀告船主。
韩安顺着船员所指的方向眺望过去。
只见远处一艘船只断成两截,正以极快的速度下沉,船上跳下来的船员们正拼命朝着这边游来。
奈何强大的旋涡让落水者们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游出沉船位置。
照此情形下去,他们怕是要和那些花石纲一同长眠河底。
船主收到消息后,吩咐驶向沉船附近,拯救落水者。
韩安不敢贸然参与,就守在房门前,看着众人抛绳拉人。
待落水者被救起后,他们却没有先感恩,反而开始相互推卸责任。
为首的是一油面胖子,正对着一坐地青年含血喷人。
“都怪杨制使,花石纲尚未摆放周到就唤人开船。”
青年冷笑一声,毫不示弱回击。
“开船前我再三嘱咐,令你把花石纲均匀摆放,你却不按我言行事,这就罢了。上船时我见船体一侧有一道长裂缝,叫你派人检查再出航,你还是不听。试问,这到底是谁的责任?”
油面胖子一阵心虚,但想到要入大牢,心里就骇怕不已,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你是运送这批花石纲的主事,东西失陷了,责任自然在你。老子只是个开船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各位弟兄,我说得对不对?”
底下众人纷纷附和,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这个青年身上。
青年立即起身,亮出半截锋利大刀,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这些人虽然都是军汉,足有十位之多,但面对杨家将的后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忌惮。
油面胖子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喊道:“杨志,我劝你把刀收起,好好想想怎么回去交差才是。要是杀了我们,你罪加一等,还会坏了你杨家的名声。”
杨志?
韩安恍然一滞,望向转身青年。
七尺五六身材,魁梧如苍劲大树,气质似开鞘利剑,脸上那块青记额外添了股厉色,极其令人瞩目。
杨志紧攥刀柄,久久不能言语。
为了杨家名声,他最终还是忍声吞气,拂袖离去。
他正走着,忽然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还未发火便听一言。
“请问可是杨无敌子嗣,杨志?”
杨志抬头一看,是一清秀至极的公子,按住脾气问道:“正是,阁下是?”
“青州人氏韩安。”
“莫非是作了那首石灰吟的铮铮才子?!”
韩安颔首,脸皮有些挂不住。
两人交谈。
几乎都是杨志在倾诉自己的不如意,韩安在一旁不时应和几声。
杨家,为北宋初年最著名的军事大族。
其上老祖杨业,功绩显赫,人称‘杨无敌’,打得辽国哭爹喊娘。
奈何在退守中被自己人害死,被辽国生擒,欲想为己所用。
杨业不从,绝食身亡。
其后代子嗣,一个个英勇无比,为北宋立下汗马功劳。
但随着重文轻武的背景愈是加剧,杨家逐渐没落。
到了杨志这一代,只剩一个名声,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当那首石灰吟传入杨志耳中,顿时就激活了杨家血脉,不过只是亢奋了数日又被现实打回原形。
他只有每夜念诗告诫自己:重振父辈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可惜时运不济。
他即使武举出身,还是没有如愿上战场洒热血,只是当个被人嘲笑的小小武官。
而且这些年当官的经历,淋漓尽致体验了一把何叫黑暗腐败。
官员不联结起来对抗外敌,只管为了自身利益结党营私,抖个你死我活。
何其凄惨也。
“在下只顾自说,实在抱歉。”
“哎,杨兄无需自责,我最是敬佩敢上阵杀敌的勇士。”
韩安摆手一说,随后问道:“这批花石纲失陷,杨兄回去免不了丢官进牢,不知有何打算?”
杨志长叹,拳头紧了又松,想了良久回道:“只能先在江湖躲避一阵,看有何风声再计议。”
“实不相瞒,我是从东京返程,路上带有两位女子。若是遇到危险仅凭我一人,实在难以护她们周全。若能有杨兄同行,这一路我也能安心不少。”
“如此甚好!能为韩先生献劳,实属有幸。”
韩安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打开房门介绍道:“大的那位是林教头林冲的娘子,小的是我舍妹。”
杨志一一打过招呼,问起了名震江湖的林冲,听闻他的遭遇后扼腕叹息,对自己的决定感到侥幸。
若真回去,怕是会丢尽杨家脸。
而后韩安找来船主,花了五十两银子,要买那油面胖子的性命。
船主本就对那胖子厌恶至极,连银子都没收,便单独将他骗到船后,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丢入河中喂鱼。
船主对外宣称,那胖子是不幸落水。
那些随行的人半信半疑,但也不敢闹事,此事便就此作罢。
杨志看到这一幕,心生感激,对韩安更是尊重。
“多谢韩先生为在下解恨,这一路我必定尽心尽力护送。”
“这些侮辱鞠躬尽瘁之人的杂种,就只剩一张狗嘴,让他们上阵杀敌,必会吓出一身屎尿,反倒涨敌人威风。”
杨志没想到韩先生能说出粗鄙之言,不过听起来心情真是畅快。
接尔。
韩安背对杨志,话锋一转,试探。
“我有一哥哥,姓鲁名达,法号智深。他也作有石灰吟这类诗,杨兄或是喜欢。”
“那真要洗耳恭听了。”
轻咳过后,一诗起。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听完,杨志当即就支棱起来,满腔热血似滔滔黄河,翻滚在心头。
多时。
“韩先生何时造反,请带带小人!”
“杨兄,你...”
不是。
杨兄,我说随口说而已,别当真!
我现在还背着通缉犯的身份,这事儿还没个着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