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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烽烟
骊山台阁的铜鼎里,烽烟正烈。
姬宫湦扶着栏杆往下望,二十丈高的烽火台在夜色中宛如擎天巨烛。山下影影绰绰的火把汇成星河,诸侯战车的铜铃声随西北风飘来,叮叮当当敲碎了寒露。
“美人快看!“他转身去扯褒姒的云纹锦袖,“郑伯的战旗都卷边了,怕是连夜渡了渭水。“青铜酒爵里的琼浆泼在玄色衣襟上,浸出一片暗红。
褒姒斜倚玉几,指尖绕着琉璃盏转圈。火光照得她眉间花钿如血,唇角却像是冻住了似的纹丝不动。姬宫湦的手僵在半空,金线绣的蟠龙在袖口张牙舞爪。
“大王,“虢石父捧着漆盒碎步上前,“臣新得一对昆仑玉镯,听说在月光下能映出凤凰......“
话音未落,褒姒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像是冰棱坠地,清脆里带着尖利。姬宫湦浑身一震,漆盒应声翻落,玉镯在青砖上碎成数段。山下传来战马嘶鸣,郑伯友的青铜胄撞开守军,甲叶哗啦啦响成一片。
“郑伯这是要弑君?“褒姒终于开口,指尖轻轻划过姬宫湦颤抖的喉结。她腕间的银铃叮咚作响,盖过了诸侯军在阶下的怒吼。
申国质子姬宜白缩在廊柱阴影里,数着地砖上的蟠螭纹。父亲申侯上月送来的密信还藏在腰带夹层,羊皮卷上的朱砂字刺得他肋下生疼:“骊山烽燧,戌时三刻,东南缺角。“
此刻东南角的狼烟分明笔直如剑。
犬戎斥候的骨笛声在百里外响起时,姬宫湦正捧着褒姒的鲛绡裙裾数金线。第一支火箭射穿云台的刹那,他看见褒姒眼里映出冲天火光,竟比昨夜看诸侯奔命时还要明亮三分。
“快!快燃烽火!“玉冠歪斜的天子跌坐在丹墀上,虢石父的獬豸冠滚落烽烟台,被郑伯友的战靴踏成齑粉。褒姒的银铃声混在喊杀声里,渐渐往北阙飘去。
当犬戎的狼头旗插上明堂时,姬宜白终于摸到父亲信中所说的密道。碎石划破掌心,血珠滴在腰间玉璜上,他突然想起去年秋狩时见过的那个巫祝。那人抚摸着裂开的龟甲喃喃:“王城焚于美人笑,九鼎沉于诸侯心。“
密道尽头的月光下,褒姒的白狐氅染着斑驳血迹。她回眸时眼角微弯,这次是真的在笑。
郑伯友的战靴踏碎了虢石父的獬豸冠,碎片散落在烽火台的青砖上,映着火光,泛出诡异的青铜光泽。姬宜白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碎片,忽然发现其中一片内侧刻着细密的铭文。那些文字像是蝌蚪般扭曲,与西周常见的金文截然不同。
他借着火光仔细辨认,隐约看出几个字:“天枢”、“地轴”、“机括”。这些词让他心头一震。父亲申侯曾在他年幼时提到过,西周宗室秘藏着一套青铜机关术,传说能操控天地之力,甚至逆转乾坤。难道这獬豸冠的碎片,竟是开启青铜机关术的钥匙?
姬宜白迅速将碎片收入袖中,耳边却传来褒姒的银铃声。她站在不远处,目光如刀,似乎早已看穿他的动作。她的唇角微微扬起,仿佛在说:“你以为你能逃出这场棋局?”
密道狭窄潮湿,姬宜白扶着石壁,掌心被碎石划破的血迹已经干涸。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玉璜,月光透过缝隙洒在上面,血迹竟在玉面上显现出一幅奇异的图腾——一只狼首人身的怪物,手持长矛,脚踏九鼎。
他猛地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低语:“你的血脉,不止属于申国。”那时他年幼,只当是母亲的呓语,如今看来,这句话背后隐藏着惊人的秘密。犬戎王族的图腾正是狼首人身,而他的母亲,竟是犬戎王族的后裔。
密道尽头传来脚步声,姬宜白屏住呼吸,握紧了腰间的短剑。月光下,褒姒的身影缓缓浮现。她的白狐氅染着血迹,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透出一种妖异的美。
“你果然在这里,”褒姒轻声说道,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的父亲申侯,早已为你铺好了路。”
姬宜白心头一紧:“什么路?”
褒姒轻笑:“一条通往王座的路。”
犬戎大军攻破镐京的那一夜,巫祝的预言在姬宜白脑海中反复回响:“王城焚于美人笑,九鼎沉于诸侯心。”他忽然明白,这场浩劫并非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