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一幕：朽木藏棺

陆昭明的靴底陷入腐叶时，粘稠的触感如同踏进巨兽的喉管。古木虬结的枝干在头顶交错成网，漏下的微光被染成惨绿色，像是透过青铜鼎的锈孔窥见的天穹。树皮上的裂痕蜿蜒如咒文，渗出暗金色汁液，落地时竟发出细碎的呜咽——那些汁液凝成指甲盖大小的青铜铃铛，铃舌竟是蜷缩的蜈蚣，振翅声与镜湖底的锁链嗡鸣同频。

他俯身拾起一枚铃铛，蜈蚣的百足突然刺入指尖。刺痛中，记忆如毒藤疯长：素手拂过青铜铃铛堆成的祭坛，公主的裙裾扫过铃阵，金铃坠地时激起的涟漪，与此刻林间荡开的腐气共振。

“沙沙——”

左侧古木的藤蔓忽地抽搐，如活蛇般贴地游走。陆昭明挥剑斩去，断口处喷溅的却不是汁液，而是粘稠的碧血。血珠在半空凝成三百玄甲卫的残影，他们的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正将五色丝绦缝入彼此腕间——丝线的另一端没入树根，根系缠绕的竟是一具具青铜棺椁。棺盖半开，露出内部裹着金缕玉衣的尸骸，每具尸体的胸口都嵌着龙鳞状的玉片，与他护腕内侧的刻痕如出一辙。

腐臭味陡然浓烈。陆昭明踉跄后退，靴跟撞上一截凸起的树根。树根应声裂开，露出内里中空的腔体——腔壁上密布血管般的菌丝，正包裹着一具尚未完全白骨化的玄甲卫尸体。尸体的腕间丝绦青翠欲滴，分明是新缠上的。

“叮铃！”

怀中的青铜铃铛突然自鸣。所有古木的根系同时暴动，如巨蟒掀开地皮。陆昭明在翻涌的腐土中看见骇人景象：数以千计的青铜棺椁深埋地底，棺与棺之间以傀丝相连，织成一张覆盖整片林海的巨网。最近的一具棺椁被菌丝顶出地面，棺内尸身的面甲滑落——那张脸竟与他在镜湖血瀑中见过的“自己”毫无二致。

尸体的胸腔突然塌陷，钻出藤蔓般的傀丝。丝绦尖端裂开口器，吐出黏着星砂的絮语：“甲木养魂，乙木蚀骨……陆统领，您选哪条道？”

腐叶堆中腾起熟悉的龙涎香。陆昭明猛然转头，见一株巨木的树洞中渗出琥珀色树脂，裹着一具半腐的龙女尸身。她的金瞳已被菌丝取代，双手交叠于胸前，掌心捧着的不是玉簪，而是一截焦黑的桃木——木纹间嵌着星砂拼成的敕令：“癸卯年惊蛰，饲妖于木阵”。

尸身的唇瓣忽地翕动，菌丝震颤出公主的嗓音：“快走……年轮要转了……”

整片林海轰然倾斜，古木年轮如磨盘旋转。陆昭明脚下的土地裂开深渊，露出更深层的棺椁层——那些棺中尸骸竟全部睁着眼，瞳孔中映着同一幅画面：初代玄甲卫统领将剑刺入龙女心口，而剑柄缠绕的，正是此刻勒进他腕骨的青红丝绦。

藤蔓缠住陆昭明的腰腹，将他拽向树洞中的龙女尸身。腐尸的指尖触及他面甲的刹那，护腕星砂突然爆燃。火焰顺傀丝逆烧，点燃整片林海。焦黑的古木在烈焰中坍缩，化为漫天纷飞的木樨花瓣——每片花瓣的脉络都是一段被抹杀的历史：

他曾斩断傀丝放走龙女，却导致玄甲卫全军妖化；他在庆功宴上掀翻毒酒，换得公主被剜目炼魂；他将玉簪刺入帝王心脏，却引发五行大阵崩毁。

灰烬落定时，林海已成焦土。唯有一株新生的树苗破土而出，嫩叶上浮着星砂凝成的路标，指向北方夜空那枚愈发猩红的妖瞳。陆昭明的护腕内侧，悄然多出一行焦痕小字：“木阵焚尽日，方见饲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