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3章 葛家
直到邵弦扬长而去,棺材铺里爷俩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余尚功才道:
“刚才是那小子?”
也不能怪他老眼昏花,因为余灵鱼第一眼也没认出邵弦。
他俩视角内就看到一团冒黑气的东西走了进来,说了两句话又走了出去。
要不是认出了邵弦的声音,余灵鱼还以为槐树巷又来了一个被野神盯上的大冤种。
…
“是吧。”
余灵鱼愣了一会儿。
她有些被刚才那股怨念吓到了。
望气术能在其视野内呈现出常人甚至修士都不可视的因果具象,而刚才邵弦身上缠着的那些,其间有鳞片骨刺交错,状若盘龙,气势骇人,甚至人都已经离开了,自己耳畔还残留有声声低吼。
哪家好人每次出门都能惹一尊上野神的?
而且一次比一次凶。
这一次,少年身上缠绕的怨念比上回两尊野神加一块的还要可怕数倍。
以至于余家祖孙俩第一时间都没敢开口搭话。
那种极致的压迫感,就如同置身于恶龙咆哮的鼻息之下,使人不自觉地汗毛倒竖。
…
咕噜——
余尚功咽了口唾沫,转头对孙女问:
“你先前说,那小子去哪儿了?”
余灵鱼:“诸越水区。”
“……”
余家祖籍就在诸越府。
那地儿是怎么个情况,年少的余灵鱼可能不甚清楚,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余尚功是最知根知底的了。
江河沟渠遍地,遍地是蛟患,在那个地方长大的人就算没有直面过蛟蛇,从小耳濡目染,蛟类的样貌、气势也早已铭刻于心,那种强大威严及其引发的恐惧、畏惧感是时间无法淡化的。
余尚功皱着眉头思量许久,最后猛地一拍竹椅扶手:
“这小子怕不是斩蛟去了!”
…
…
祠祭司。
一道灰风自飞檐上空滑过,夜枭模样的飞禽停落在院中,带来书信一封。
片刻之后,“肃祀明禋”牌匾下方,屏风之后,苏木、何茂才、李丰等人共同议事。
…
“两件事。”
苏木阅完书信,将其递给身旁的何茂才,伸出两根手指道:
“一,诸越府事了,可传信让僧道科的人返回丹州,此外,杨继胜官复京师,但复的不是兵部原职,圣上给把他排进礼部了。”
何茂才眉头一皱,低头认真地将书信内容快速捋了一遍,道:
“原礼部左侍郎偶染恶疾而亡,位置已经空出来百日有余,原来是给杨继胜留的位置。”
李丰:“那他不就成了咱们的顶头上司了?”
杨继胜是个什么尿性,朝堂上下无人不知。
严苛、古板、眼里头容不得一滴沙子,至少外头是这么传的,在他上边当皇帝的人都觉得他烦,可想而知在他手底下当差得有多折磨。
…
苏木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喝了口,随后轻抚长须:
“此次杨继胜能活命,西北边军的助力尤为关键,杨继胜任兵部侍郎的那些年,亦是没有亏待过边军,圣上自然不能放任他们继续沆瀣一气,把人折到咱礼部来,也是情理之中。”
李丰微微眯眼:“道庭就什么也没说?”
何茂才嗤笑道:“他们敢说什么?”
“也是啊……”
…
李丰:“那另一件事是?”
这回苏木没有说话,何茂才将手中书信递给李丰道:
“葛家仅剩的一支隐世支脉,前些日子在山里被屠了,连同老弱妇孺一共八十三口,无一生还,其中有起尸冲出山外伤了人,不然还不知得过多久才能被发现。”
“葛家?”
李丰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与苏木何茂才不同,李丰这个主事就是个纯粹的文官,朝堂之上的事情他一知半解,朝堂之外的事情则知之甚少,玄门之事就更是鲜少听闻了。
在看到书信中的描述之后,李丰的第一反应是——八十三口灭门惨案,在这年头算得上天大的案子了,上报府部乃至京师刑部都算合理的,怎么会丢给祠祭司查呢?
直到问清楚这“葛家”的来头,李丰才恍然大悟。
苏木:“葛家是东晋小仙翁葛洪的后代,算是没落了的玄门世家。”
李丰:“传说中尸解成仙了的那位?”
苏木没有去深究那距今几千年的古老传说的真实性,而是道:
“事关北乾蜕生邪教,必然要严查,可葛家支脉因果功德深重,朝廷不想让道庭各大山门插足,故而此事只能由我等牵头,届时会有飞鱼卫从中协助。”
李丰:“这案子里是有庙可伐?”
这是唯一的解释了,否则这种灭门大案无论如何都轮不到祠祭司来查,还什么飞鱼卫从中协助啊,直接全权交给飞鱼卫就完事了。
中间让祠祭司插一脚就显得太多余了,说白了,祠祭司的最大作用并非查案,而是堵死道庭各大山门的嘴。
因为祠祭司的活,说白了是给大离朝攒国运、积功德,而道庭插手,就等同于在分润大离朝的功德,这事儿必须拐个弯,以援助或者帮扶的名义出手,而且还得走程序,就像平日祠祭司伐庙匠搞不定的山庙由道庭出手处理一样。
圣上说“这里头有祠祭司的事”,就等同于是在说“这里头没你道庭什么事了”。
…
“尚且不知。”
苏木将李丰手中的书信取回,连同信封一起悬在烛台上点燃,放入一旁的香炉中,随后对转身其余二人道:
“正式的公文尚未下发,此事还只是京里提前通气,好让我等心里有个底,记住,切勿声张,过些时日北镇抚司来了人,我等再做详细定夺。”
“卑职明白。”何茂才、李丰点头。
…
李丰常年偏居一隅,对玄门中事涉猎不深,但何茂才不同,他是翰林院出身,苏木杨寿春等人来丹州是被贬,但何茂才是初出学府历练。
葛洪何许人也,几千年前的大学士,精通道法,在医学、炼丹方面也建树颇深,自幼广览经、史、百家,后从方士学道,那著名的《抱朴子》就出自于此人之手。
史书说他坐化于东晋年间,但后世却多认为他在晚年悟了尸解成仙之法,是舍去了肉身,魂灵成仙了。
时至今日,其子嗣后代传承的许多典学依旧算得上是珍宝级别的。
诸子百家无不觊觎那尸解之法,其中属道庭最为眼红。
而今仅存的支脉被灭了门,即便秘而不宣,也隐瞒不了太久,时间一久必定发酵。
丹州祠祭司被委以重任,并不单纯是因为被灭的葛家支脉位于丹州。
在何茂才看来,极有可能是钦天监在背后运作,特地揽下此事,想令苏木借机立功,进而重返京师钦天监。
是福是祸,尚未知晓。
这一切何茂才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不曾表露半分异色,钦天监招来的风雨,最终也留给他们钦天监的大能去应付,自己只是外出历练,明哲保身即可。
就像诸越府水患一事,何茂才其实本不愿去管,奈何朝廷身居高位的人里头有人急着要抹掉邵家最后一根独苗,他才让那少年独身前往诸越府的。
念及此处,何茂才忽然想起,似乎有段时间没接到与那少年相关的消息了,按时间算来,诸越府水患已绝,少年应该也早已殒命于越水了吧……
正这般想着,忽然就听见外边门吏汇报:
“堂尊,邵督纲自越水返回,带来了越水县盖章的伐庙文书,正在前殿候着呢。”
“伐庙文书?”苏木眉梢一动:“他把许天师庙伐了?”
门吏支支吾吾道:
“小的不知,不过,邵督纲说他伐了两座庙所以……所以讨要两份赏钱。”
“往返二十日,就说自己把庙伐了?信口雌黄。”苏木摇头,完全没有起身前往前殿的意思,摆手道:
“让他多候几日,就说本官事务繁忙,没空与他算账。”
……
…
“草,几个意思?”
邵弦大老远回到丹州,一路扎进衙署就是为了把钱给领了,结果到了祠祭司连苏木李丰何茂才等人的影子都没见着,被一门吏三两句话就打发了,气得牙痒痒。
急怒之下,把那根从余家棺材铺顺走当牙签的棺材钉给生嚼了咽下去。
强忍着把祠祭司门楼给拆了的冲动,邵弦反身走出了祠祭司,心想着老子这就找个没人地方去耍一耍喊魂术,正好好久没用这招,再不练练手都要生疏了。
朝着左右方向各瞥了一眼,忽然发现巷子尽头位置此时正乌泱泱围着一大帮人。
赤衣的鬼脸儿凭空冒了出来:“是余家棺材铺那边。”
邵弦以为是那邹家人又出来找茬了,正好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打眼望去见到将近百十来号人挤在棺材铺门前,心道来得正好啊,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撒呢。
刚往前走了几步,邵弦忽然察觉好像不太对劲。
那些围在棺材铺门前的人影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一个个都耸拉着脑袋,双臂下垂,且身上遍布污浊,丝毫没有先前邹家兄妹俩的富态气质。
再往前一些,邵弦才看清楚,那哪是什么污浊,明明是浑身干涸发黑的血渍。
再往下一看,这些人都是没有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