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宫（二）
沈敬之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庞紧绷，眉头拧成深深的沟壑，目光如炬地盯着沈知意，厉声质问道：“知意，我千挑万选送你入宫，可不是由着你任性妄为，你真就不明白我的苦心？”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在屋内回荡。
沈知意微微垂首，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父亲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上，跳动的烛火让玉佩的光泽显得有些虚幻，她的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她压下情绪，声音轻柔却透着坚定：“女儿知晓，不过是因为女儿更能担起稳固家族地位的重任，是沈家在后宫的倚靠。”
沈敬之听闻，脸上的怒容更甚，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都跟着晃动：“放肆！你怎敢如此曲解我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沈家的荣耀，为了你的前程！”沈知意嘴角扯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在心底默默念道：真的是这样吗？
想到此处，她缓缓屈膝跪地，俯身行礼。沈敬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站起身来，这才意识到眼前跪着的，已是即将踏入宫廷、身份尊贵的沈婕妤，这大礼他着实受不起。
夜色渐渐褪去，黎明的曙光悄然洒向大地。沈知意告别家人，登上那辆装饰华丽却透着未知气息的马车。她轻轻掀开轿帘，仰头望向天空，东方的晨曦将天际渲染成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纯净的蓝天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无边无际。然而，她心中清楚，自己即将踏入的皇宫，是一个充满权谋争斗、人心诡谲的地方。那里没有这般自由广阔的天空，只有一道道冰冷且高耸的宫墙，将人困于其中，开启永无止境的纷争。
在引路太监的引领下，沈知意踏入了这座令无数人向往又畏惧的皇宫。宫殿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让人不禁眯起眼睛。她望着那一条条幽深曲折、仿若迷宫般的宫巷，心中明白，从这一刻起，自己的命运将与这座皇宫紧紧相连，再无回头的余地，只能勇往直前。从此以后，她不再是那个能在侯府肆意欢笑的沈家千金，而是皇上众多妃嫔中的一员。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座宫殿前。正红朱漆的大门顶端，悬挂着一块写有“绮梦居”三个大字的匾额，字迹古朴苍劲。引路太监停下脚步，恭敬地弯下腰，尖着嗓子说道：“小主，这儿便是您的住处了。”沈知意不动声色地给身旁的子薇使了个眼色，子薇立刻心领神会，从袖中掏出一个事先准备好、沉甸甸的荷包，递到太监手中。
沈知意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和声说道：“公公一路奔波，着实辛苦，这点心意，还望您别嫌弃。”太监接过荷包，脸上瞬间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小主太客气啦，这都是奴才该做的。”说着，他还悄悄用手掂了掂荷包，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亮。沈知意见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抬脚迈进了绮梦居。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这名字倒是带着几分梦幻的色彩，但愿自己往后在这宫中的日子，也能多一些美好的期许，少一些阴霾。
内务府分派来的奴才们早已在居内等候，见沈知意进来，“唰”地一下整齐跪地，齐声高呼：“奴才（奴婢）给小主请安！”沈知意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走到主位前坐下，她的目光仿若实质，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些即将伺候自己的下人。一时间，居内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众人都屏气敛息，连大气都不敢出，心中暗自揣测着这位新主子的脾性，只觉得她眼神中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威严，想必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过了好一会儿，沈知意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都起来吧。”那温柔的嗓音传入众人耳中，让他们原本紧绷得如同琴弦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许。沈知意再次给子薇使了个眼色，子薇连忙上前，将准备好的荷包一一分给在场的宫人。宫人们接过荷包，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亮光，脸上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纷纷道谢：“多谢小主赏赐！”
沈知意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香瞬间在口中散开，让人心神一畅。她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说道：“往后的日子，只要你们尽心尽力当差，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赏赐只会只多不少。可若是有人敢起歪心思，做出背叛主家的勾当，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到时候，我定会请旨将他送去慎刑司，让他好好尝尝苦头。”说到“慎刑司”三个字时，她特意加重了语气，声音虽然依旧轻柔，但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脊背发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众人连忙再次跪地，惶恐地说道：“奴才（奴婢）定当忠心不二，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这时，一个名叫秋乐的宫女抬起头，和声说道：“小主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沈知意微微点头，说道：“也好，你们都下去吧。”待宫人们都退下后，沈知意立刻起身，快步走到秋乐面前，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仔细地打量着她：“秋乐，两年没见，你瘦了好多。”
秋乐垂眸，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回小主的话，在宫里做事，时刻都得谨小慎微，哪能像在侯府那般自在随性，难免会操心些，自然就瘦了。倒是小主，愈发美丽动人了，这一入宫，往后定是前途无量。”沈知意握住秋乐的手，感慨地说道：“父亲把你送进宫，就是为了能更好地照顾我，这些年，你受苦了。”说着，她注意到秋乐的双手粗糙干裂，满是岁月的痕迹，心中不禁一阵酸涩，暗叹这宫里的日子果然艰难。
秋乐轻轻摇了摇头，一脸诚恳地说道：“小主千万别这么说，当初是奴婢自愿的，奴婢一心只盼着小主在宫里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享尽荣华。”原来，秋乐的父亲本是一位悬壶济世的大夫，却不幸遭遇变故离世，年幼的秋乐无依无靠，十岁时便被卖到了宁阳侯府。由于年纪尚小，许多粗重的活儿她都干不了，侯夫人见她与沈知意年纪相仿，心生怜悯，便时常关照她一二。因此，秋乐对侯夫人一直心怀感恩之情。
沈知意确实感到十分疲惫，绮梦居地方不大，只有她一人居住，暂时也无需去给其他主子请安。于是，她索性走进内殿，躺到床上休息，让子薇和秋乐在外面好好叙叙旧。
按照宫中的规矩，新入宫的妃嫔们在三日后需前往凤仪宫向皇后娘娘请安，这也是她们与各宫娘娘们相互认识、交流的机会。因为太后早已去世，所以在这宫中，皇后便是地位最为尊崇的女主子。
在这三天里，沈知意通过各种渠道，对宫中的妃嫔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当今皇后萧氏，在皇上二十二岁时与皇上成婚，至今已相伴六年。二人虽谈不上举案齐眉、伉俪情深，但也一直相敬如宾，携手打理着后宫。皇上较为宠爱的妃嫔，当属庄妃秦氏，她不仅容貌倾国倾城，而且才情出众，能诗善舞，深得皇上欢心。其次便是生下大皇子的容妃姜氏，母凭子贵，在宫中也有着较高的地位。
此次选秀，除了沈知意之外，还有四位新人一同入宫，分别是程充仪、楚宝林、孟采女和薛御女。
请安这天，沈知意早早地起了床。秋乐精心为她梳妆打扮，梳了一个简洁而不失优雅的灵蛇髻，又挑选了两支造型别致的珊瑚发簪，轻轻插在发间，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的温婉气质。随后，沈知意换上一袭浅粉色绣着桃花图案的罗裙，整个人看起来清新脱俗，宛如一朵盛开在春日里的娇艳桃花，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沈知意一边任由秋乐为她整理妆容，一边在心中暗自思忖：这妃嫔的身份，说到底又何尝不是一份特殊的“职业”呢？每天都要按时“上班”，在这深宫里，不仅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还要想尽办法哄皇上这个“老板”开心。若是能有幸得到皇上的宠爱，做出一番“业绩”，便能晋升位分，到时候，出行也能有轿子代步，不用再辛苦地步行。可若是稍有不慎，得罪了人，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来到凤仪宫门外，沈知意恰好遇到迎面走来的程充仪。只见程充仪今日精心装扮，身着一袭华丽的烟紫色织锦长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精美的芍药花纹，袖口处还镶嵌着一圈闪闪发光的宝石，显得格外雍容华贵。她的头发高高盘起，梳成了一个精致的惊鸿髻，上面斜插着一支翡翠镶红宝石的发钗，发钗上垂下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动人。
沈知意并不认识程充仪，毕竟自己没有参加选秀，对这些新入宫的妃嫔还不太熟悉。但从对方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来看，她猜测这位定是位分比自己高的娘娘。于是，她赶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绮梦居沈婕妤给姐姐请安。”程充仪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沈知意一番，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傲慢与不屑，语气冷淡地说道：“原来你就是沈婕妤。”说完，她连让沈知意起身的话都没说，便径直朝着凤仪宫走去。
沈知意缓缓起身，望着程充仪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涌起一丝不悦。她挺直了腰杆，脸上依旧保持着端庄的笑容，心中暗自想着：这宫里的日子，看来从一开始就充满挑战啊。子薇见状，连忙走到沈知意身边，低声说道：“小主，这位小主看着有些傲慢无礼，咱们往后可得多留个心眼儿。”沈知意微微点头，轻声说道：“我心里有数，咱们先进去吧。”说完，她便带着子薇，稳步走进了凤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