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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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们是怎么能忍受这满满的恶臭还能睡得着的?那恶臭味来自几日没有洗过澡蓬头垢面的恶臭,还有听见大片大片闪烁的屏幕前睡着了的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网吧前台大概有两三米的距离都能嗅到,身在其中真是不敢想象。奇怪的是即使这样,这夜晚的网吧依然这么多男人光顾,其中还有学生和一些女孩子,他们在网吧宣泄的是无聊是游戏瘾还是这无望生活的出口呢?

寒冬也阻止不了,为什么?我想不明白。

南方今年的不知为何格外的冷,还下了场小雨,套上厚厚的手套,也套上厚厚的脚袜,仍然是不停地发抖,室内外的温度压根就没差什么。抱着20元的热水袋在前台昏昏欲睡的我,瞥了一眼昏暗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2014年11月20日,02:00,深圳龙岗10℃。

半夜两点的网吧,收银工作也是清闲,小雨伴着寒风不断拍打着网吧玻璃门,企图要把这寒风送进去不罢休,它终是低估了玻璃门的阻力,纹丝不动的门缝只透进来丝丝寒风,瞬间把快要瞌睡的我打了个哆嗦清醒。

叹了一口气,夜间上班真是太冷了,幸好是轮值的,不然天天靠着这单薄的外套怕是撑不过这个寒冬了。

毕业后,能力不足找不到很好的工作,决定找个轻松能上手的工作过渡着,先解决三餐温饱。考虑再三才决定来到这个恶臭网吧上班,这样才能日日见到这人生百态。

那会儿才19岁,找好了工作后,并没有和父母说在哪里工作,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没用没有能力,让他们丢面子徒增烦恼。这不能说,说了到时又是一场家庭硝烟爆发,再以父亲的暴怒吼叫落幕,父亲遇事总不能好好沟通,若不如他所愿,必定大发脾气爆吼来让所有人不得不听从他意见。

他就是这般强势。我还没有很好的办法与之抗衡。

恨他是真的,爱他也是真的,因为他造成心理阴影也是真的。

因为他我觉得我不值得被好好对待,不值得被爱,不值得拥有好的东西也是真的。

因此我大多事情都不和他商量直接自己决定,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只知道这样成为习惯很久了,即使是错误的决定造成的后果也是一人承担,极少会开口求助。

有时会觉得能随意向父母求助的孩子,其实是被充沛的爱包围着,不用小心翼翼担心着哪一句话会被怒吼,哪一句话会让他失了控制,露出狮子咆哮一面。

同为女孩,并没有被父亲宠爱有加,只有满满的压抑和逼迫。很小的时候,我便知道,每一个家里的父亲是不一样的,有的父亲慈祥有爱,有的父亲奉行棒棍打压式教育。每一次他都是对的,而我都是错的,即使我是对的,在他那也是错的。

我决意恨他,这样才能让我有力量,有力量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有力量去逃离那个让我多次在日记本里重重写下难过,任由泪水模糊了日记,那个家只会让我感受到无边无际的窒息。如果恨有厚度,那书柜里满满的日记本就能衡量它的厚度,那是少年时的自卑不安的证据;那是被困在怪圈里恣意生长的扭曲人格,它长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等候时机出现。

在黑暗处亦渴望阳光,没有人天生就想处于黑暗中,渴望被救赎的因子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滋生的吧!只是我渴望的声音,从来没有被任何人听到。后来才知道,渴望被救赎遇上的人,只会是一次又一次带你陷入深渊的人,因为你手无寸铁,不知道反抗,十几年的无知顺从反而成为加速器。

网吧的工作生活实在乏味极了,工作能力要求不高会算数和简单打字,还会充值就好,人人都能胜任。这大把大把的时间不知道如何度过,让本就没有自律能力的我随享乐大脑而走,看各大网站更新上映的电视剧一集又一集,看各类知名电影很少快进,快进本身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并不赶时间。

这种不用过大脑的享乐消磨时间,却不能让我真正地放任自己变得快乐起来,也是奇怪,总会感觉到愧疚。为浪费这大好年华,为这无所事事的空虚,为这无望的情绪,为身体里两个声音独自冷眼旁观着。

那什么才是我应该要去做的事呢?冥冥之中有个指引但怎么也看不清,迷雾重重,原地费力打转,这是一个梦。多次梦到这样的场景,醒来百思不得其解,让我头痛欲裂,一个人迷失在生活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为了消散这种愧疚和痛苦,开始在电脑里敲打着熟悉的文字,组成一篇篇只有自己看得懂的日记,然后加锁收藏起来,谁也看不见。每当这样去做的时候,愧疚和痛苦像是化解了一些,没有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虽然还能感受到它的强大,但并没有强烈的撞击,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对症下药呢?

暂且先这样去做吧,可能会有一天知道结果的是不是呢。

那个时候,几乎一天一篇,也不在意多少个数字,也不在意写得好不好,多是把头脑所思所想形成文字记录在电脑这个媒介上。写完就当宣泄,写完就当情绪出口,写完就能有片刻的轻松和愉悦。

那时没有想过要去系统学习和投稿什么的,脆弱又倔强的少年心在自己的世界里封闭着,别人不愿意靠近,自己不愿意走出来。也不会主动和同学朋友说起自己在网吧当收银,有对比就会有落差,为了避免落差和难受,那从一开始选择不说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想起一句话: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这是顾城的《避免》,其实有些相似。也是为了避免某一样事物发生的必然,那就在开始时杜绝即可,这样就能杜绝掉所有,包括同学朋友之间可能是好意的关心联系。比起关心,固守那些少年心的尊严更为重要,只是很多年后才知道,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因为自己遭遇人生困顿就改变了看法。

真正的朋友是因为你这个人而相交,从来都不是那些身外之物,有是锦上添花,无是人生常态。身外之物是随时会变化,唯有这个人本身的品性纯良才是无价之宝。

可脆弱少年心未经社会和时间的打磨,所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有些生活原来就接近一个人的性子,比如从前就是安静沉默寡言,那么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也是顺势而为,没多少难度。

网吧工作虽然乏味,但不用住集体宿舍,会有自己单独的房间。避免了与人一起住的各种矛盾出现,也避免了那些俗世的人情往来,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些牵绊,无用而且麻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融进去虽有些许温情,但温情的背后是需要付出更多的社交时间,不愿意也不想这样去做。

小小的单间,一个人住也足够,偶有孤寂袭来,手机和书籍足以消散这种情绪。

也想趁着这空出的时间争取考个证书提升学历什么的,但奈何网上机构广告五花八门怕钱打水漂没再找。买了书想自己坚持复习,脱离了学校共同学习的环境专业书看有些不进去,也难以理解其中含义,看了几天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于是作罢。

坚持下去的,唯有阅读喜爱的书籍,一本接着一本购买,买时快乐,读时快乐,写时快乐。大概是自发的快乐才会自愿坚持下去,而这种坚持毫不费力,这种坚持也为以后的某个时间点奠定了转机。

日子仍然是乏味的,其实网吧离父母当时的小档口也不远,大约二公里路不到,步行的话二十多分钟也可到达。每天来回吃饭也可以,只是不想和他们说起自己真实的工作情况就撒了谎,制定了两周回来一次的计划,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好是适合我们的。都说距离产生美,但在我身上距离产生不必要的矛盾这倒是真的。不住在一起矛盾少点争吵少点,牵挂多点。

也不算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生活,毕竟网吧这是包吃包住的,虽然饭菜不太符合口味,但也能填饱肚子。这样并不用为三餐要吃什么而费心,做好工作即可,那时的多是情绪上的不安,工资虽然不高,但并没有要烦恼实际生活中的事,对于初离学校工作的毕业生来说尚算友好。

那时父亲的档口正处于高速发展期,历经开创市场的艰难空白到一点一点做起来的客源,全凭他一己之力不容易。这个小老头确实也是有做生意的小小天分,再加上努力坚持,结果就是顺势而为的事。

档口是做批发香蕉生意,需要每天下午或许傍晚时分在控制好温度的空调仓库房里,再把从货车卸下的香蕉一条一条挂上铁制的挂钩上,这个过程是父亲和母亲用抱孩子的姿势把那一条条接近50斤左右的香蕉费力挂好。有时挂钩短够不上还得用力踮脚小心保护着怀里的香蕉生怕摔坏。

抱着的不是香蕉,是对未来希望实现的向往。

我毕业后,母亲来帮忙一家人齐心协力创造效益,那时休息回去,在档口一起干力所能及的活时,总会有这样的对话。

“你知道吗?档口一个星期的收益可以抵得上你一个月的工资,不如回来帮忙。”他开始重复这句话,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激动和兴奋。又似是想向我分享他的喜悦,眉眼带笑不停地望向我。

放假在档口帮忙的我漫不经心拔着香蕉花,心里为他暗自高兴,这种高兴是血脉相连的感应。但不能表露得太明显,我并不想因此留下干这些活,并不是看不起,而深知我并不喜欢与他一起共处太久。

“好事呀,但我干不了这活呢,要是帮倒忙就不好啦,还是踏踏实实上班去。”

小小的仓库房堆放着密密集集的香蕉,没有一丁点多余的空隙。我与父亲离得很近,抬头张望时竟能瞧见几丝白发,他开始变老了吗?记忆中威武如狮子般怒吼的父亲也会老去吗?说不定是我眼镜片太久没有更换,开始变模糊了,得找个时间去更换才行。

我和父亲的关系紧密相连又难以呼吸畅快,不健康也不安全的相处模式硬生生这样相处了二十多年。他第一次做父亲,我第一次做女儿,都觉得对方没能如自己所愿,我们做不好自己的角色,又要求别人做好,如此矛盾重重硝烟四起。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父亲如此拧巴的性格是怎么样得来的?是他的父母带给他的吗?可是我不敢问,或许问了也不会说。在零碎的记忆中,只有爷爷的存在,没有奶奶的存在,缺失母爱的他,在上世纪80年代家徒四壁艰难的岁月里,是不是因此变得倔强和大男人主义不轻易服软呢?

环境能磨炼一个人的心智,也能毁掉一个人的某些美好,以抵对抗所有的动荡不安。带着满身刺前行打拼会相对容易一些,不会任由别人欺负,穷苦人家的孩子能想到和做到的大概只有这些,没有对错,只有能不能生存下去。

我只能想到这些,因没有经历过他那样的童年,只能从别人的话语里拼凑出来这样的原因。

也许是对,也许是错,这不分对错的动荡中打拼,转眼光阴已过40载。

借钱创业失败过一次,不死心又从头再来,这一次终于努力终有结果,这是他打拼的高光时候。是我初踏社会的艰难开始,除了艰难,我没有想到,还要了我半条命,每每想起,像是看了一场为期十年的电影那般,我是主角,也是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