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西府
荣国府，贾母院中。
榻前熏笼里昂贵香料毕剥作响，融着桂花头油的甜香，一团团往茜纱窗上扑。
霜鬓银丝头顶红绳帽的老太太坐在填漆戗金的软椅上，背后垫着石青金钱蟒引枕，眯着眼一脸慈祥的看着堂下宝玉与一种姊妹。
身旁有或伶俐聪慧或知冷知热的丫鬟伺候着，一众小辈还时不时讨她个欢心。
这样的日子真是舒坦安逸。
“金钏儿姐姐，我让老祖宗把你赐给我可行？”
一身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脚踏青缎粉底小朝靴，项上金璃璎珞，通灵宝玉，大脸盘子若中秋之月的宝玉一脸殷勤的看着金钏儿。
对于王夫人身旁这位风姿绰约，言行举止落落大方的大丫鬟，他早就垂涎已久。
如今他拉着金钏儿的衣角，趁着玩笑说出心中意愿。
“咱们宝二爷连屋内的都还没有笼络完，竟然就开始招惹太太身边的。”
林黛玉正巧在一旁，闻言，那双仿若拢着三更时分薄雾的眉眼轻轻抬起，转头开玩笑般和身旁的探春说道。
她声音不大，却不妨碍进入宝玉耳中。
宝玉一脸尴尬，搽了搽手不再提。
见这一幕，正主金钏儿掩着嘴角娇笑起来。
一双杏眼似在春溪之中，笑意在眼波中流转，眼角微微上挑，若那桃花儿瓣儿尖抹了墨，飞向云鬓丛中，整个人伶俐巧妙。
在原著中她就是个有“生机”的姑娘，死的虽惨，但形象颇为鲜明。
言语大胆俏皮，敢和宝玉调笑吃胭脂。
“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这会子还吃不吃。”
只是这一句，就是连大胆的晴雯都说不出来的！
只是笑着，金钏儿忽的感觉到一阵冰冷的视线看来，她后颈发凉，扭头间发现一直躺在罗汉榻上的王夫人不知何时斜睨了过来。
空气好像都被冰冻住，金钏儿垂下头，缓缓收敛了笑容。
好生吓人！
她作为王夫人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这位吃斋念佛的太太无情的真面目。
大脸盘子却没有注意到王夫人的异样，还在和黛玉拌着嘴。
“妹妹，我哪有笼络什么人？是谁嚼的舌根！林妹妹竟也不信我？”
黛玉扭头不理。
贾宝玉更加着急，不断围着林黛玉转圈。
“林妹妹，不信你可以去问麝月袭人。”
这时候宝二爷毫不犹豫的把自己贴身丫鬟拿出来。
“问人家干什么？”林妹妹冷笑：“自己的事情还想着别人来圆场子？”
宝玉一愣，气的语塞：“啊呀！”
他气的跺跺脚，左看右看，姊妹们却只是报团轻笑着看他。
“老祖宗，我哪有笼络？林妹妹怎么就是不信我！”
宝玉委屈极了，如乳鸽归巢般扑到贾母怀中，如满月般的大脸盘不断磨蹭着。
黛玉站在一旁，削肩裹着软烟月白罗褙子，天水碧色裙下偶尔露出双掐牙青缎鞋尖，如同白鹤涉水时点破寒塘的翅梢。
十岁的她虽已经脱离了萝莉的阶段，却还没完全进入少女的范畴，小小年纪就长的如此标致，真不敢想长大后的风采。
此时的小黛玉见贾宝玉这个模样，掐着一方手绢忍不住皱皱鼻子。
因母亲贾敏去世，她六岁便来府上，面对这一大家子各色各样的人，她养成了细腻的性子，或者说是敏感也不为过，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宝玉，换作其他人，她肯定不会这样说话。
好一通撒娇，贾母显然很吃这一套，乐呵呵摸着亲孙的头，口中不断唤着心肝儿。
王夫人转过眼来，心疼的看着宝玉，又扫到一旁林黛玉，眼神顿时幽沉了几分。
自几年前林黛玉住到府上，这对青梅竹马虽是如胶似漆，平日里好哥哥好妹妹最为要好，但也时不时就闹些矛盾。
说来好笑。
林黛玉每次对贾宝玉耍小性子，贾宝玉就过来在她面前摔玉哭闹。
多少回下来，加上黛玉母亲的一些原因……王夫人对伶俐聪慧乃至于酷肖其母的林黛玉多少有些看不顺眼。
在她看来自家孩子衔玉而生，天生富贵，未来必定是封侯拜相的料儿。
偏偏在林黛玉面前这样受气！
大好的爷们儿，被训成什么样了？
也就是头上有老太太不断撮合，但其实相对于这对青梅竹马，她还是更看好宝玉和半年前刚刚搬来府上，妹妹家宝姑娘的那对金玉良缘。
其乐融融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门外忽然传来吵嚷声。
“不好了！不好了！”
出什么大事了？
在场的众人齐齐一愣。
很快贾母的贴身丫鬟鸳鸯就将东府那火急火燎跑来报信的小厮带了进来。
贾母拍了拍桌子：
“慢点说，什么不好了？”
报信的小厮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却也不敢耽搁：“东府……东府珍大爷没了！”
贾珍怎么了？
死了！？怎么可能！
院内众人面面相顾，贾珍不过三四十岁，正值壮年，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
虽然贾珍日常行事荒唐令人诟病，但就这样没了，还是让人感觉匪夷所思。
贾母不由得细问了两句。
那报信的小厮迟疑的道：
“老爷……老爷当时喝完酒，让奴婢们去叫蓉大奶奶，然后蓉大爷也过去了，然后……然后就……”
“烂了舌头的混账东西！住嘴！”
还没说完，贾母便疾声喝骂道：“让你说事，你连事情都说不清！问你怎么没的，你就说怎么没的！扯这些没用的！”
“蓉大爷说、说珍老爷是酗酒过度，劳累死的。”
宁国府刚来的小厮脸色一白，连忙转变说辞。
报信的仆人将贾蓉口述的事情经过，关于贾珍喝醉酒摔晕过去，生命垂危的事情告知众人。
“不可能！”
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的贾琏，进门就听到这话，脸色顿时阴沉下去。
昨日他们还一起去了趟怡红楼，那时身体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狗屁的劳累死？
“叫蓉哥儿过来！”
贾母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道。
跟着贾琏一起的王熙凤回过味来，也跟着补充了一句：“还有蓉哥儿媳妇，也叫上。”
她和秦可卿关系还算不错，这种事情怎么也得过问两句。
“算了，我们过去！”
贾母发觉不妥，忽然拄着拐杖站起身。
再怎么说如今贾珍也是宁国公之后，如今贾家的族长，要真是不明不白的死了绝对是戳破天一个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