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2章 武英殿危机
夜色如墨,潜邸书房内。
朱慈烺身披轻甲,腰悬佩剑,立于案后。李邦华、倪元璐、骆养性、司马云等人皆已整装待发,阶下臣属肃立,独缺巩永固与刘文炳,二人已赶赴朝阳门,此刻应在朝阳门布防,只待车驾一至便开城放行。
“...朝阳门已在掌控,周遇吉与张同敞已在通州,距京师不足五十里,漕船三百艘亦在直沽口待命。“
朱慈烺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李邦华与倪元璐时,见二人眉头仍紧锁未舒。
“二位先生尚有顾虑?”
李邦华前一步,低声道:
“殿下,此时入宫,是否太过冒险?若今上震怒......”
倪元璐也附和道:
“是啊殿下,不如再等等,待闯贼兵临城下,再劝今上南迁不迟。”
朱慈烺目光如炬,扫过众人:
“等?再等下去,便是坐以待毙!
他声音低沉却坚定。
“诸位莫非忘了唐通之事?若非本宫早有布置,此刻真定已破,闯贼铁骑早已合围,届时南下之路断绝!”
李邦华面露忧色:
“殿下,臣非畏死,只是担心今上......”
“总宪。”
朱慈烺打断他。
“父皇性情刚烈,若无人推他一把,他宁可殉国也不会南迁。本宫身为太子,岂能坐视君父陷于险境?”
倪元璐欲言又止,朱慈烺看出他的顾虑,沉声道:
“倪师可是担心届时南都朝臣非议?”
倪元璐叹息一声:
“殿下,此举恐有胁迫君父之嫌......”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朱慈烺厉声道:
“若拘泥于虚名,坐视社稷倾覆,方是真正的不忠不孝!”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
“诸位皆是国之肱骨,当知轻重缓急。今夜若成,大明尚有复兴之机,若败,不过一死而已。难道诸位宁愿苟且偷生,也不愿为社稷搏一线生机?”
二人闻言,皆面露愧色。
骆养性、唐朝臣、司马云等武人率先单膝跪地:
“臣愿随殿下赴汤蹈火!”
李明睿、李邦华、倪元璐三人对视一眼,终是长叹一声,齐齐躬身:
“臣等谨遵殿下令旨。”
朱慈烺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三人:
“三位先生即刻前往朝阳门,车驾与随军家眷皆已备妥。待圣驾一到,即刻护送登车,不得有误。”
“臣等明白。”
三人再拜,匆匆离去。
待文臣退下,朱慈烺转向丘致中:
“大伴,可安排妥当?”
丘致中躬身道:
“回小爷,神武门当值千户已打点妥当,御马监备好了五百匹快马。”
朱慈烺指尖轻叩案几:
“通州方面呢?”
司马云沉声道:
“周总镇率两千精锐已至通州城外十里,沿途闯贼游骑皆被肃清。”
朱慈烺目光扫过众人,声音缓和:
“好!记住,我等目的是救君父、保社稷,非是谋逆。入宫后,一切听本宫号令行事。”
众人齐声应诺。朱慈烺抬头望了望天色,月已中天。
“时辰到了,出发!”
武英殿内
烛火摇曳,映得殿内忽明忽暗。崇祯独自坐在御案后,王承恩与王之心一左一右侍立两侧。
崇祯目光空洞地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永王、定王已被送出宫,王承恩亲自挑选的可靠内侍带着他们藏于市井之中。
可那两个孩子...想到幼子们怯生生的脸庞,他喉头一阵哽咽,猛地灌下一口冷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混着未干的血迹,在龙袍上洇出暗沉的斑痕。
“皇爷......”
王承恩轻唤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崇祯摆摆手,目光看向案头散落着半卷血书,那是他咬破指尖写下的遗诏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勿伤百姓一人。”
血迹未干,在绢帛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皇爷...”
王承恩再次唤道,声音哽咽。
崇祯抬眼,目光空洞:
“太子...可曾来过?”
王之心摇头:
“回皇爷,小爷一直在潜邸...”
王之心垂首时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东厂其实近些时日就已经探得太子动作频频。但天家父子之事,他万不敢卷入其中。
这些时日每次崇祯问太子的事,他都是酌情禀告,反正日后无论哪方得势,他都有转圜余地。
崇祯苦笑一声:
“也好...天家父子同殉。”
就在这时。周皇后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陛下...”
袁贵妃扶着周皇后,身后跟着懿安皇后张嫣,以及十四岁的坤兴公主与六岁的昭仁公主进入殿中。
周皇后面色苍白如纸,发髻散乱,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崇祯。
崇祯看着她们,忽然失语。烛光下,周皇后身上的素色宫装洗得发白,那是她自入宫后便常穿的衣裳,说要为天下表率,节俭度日。可如今...
周皇后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慈炯、慈炤呢?陛下将他们送去了哪里?“
崇祯喉头滚动,艰涩道:
“朕已命人送他们出宫,隐姓埋名,或可保全性命。”
“送出宫外?”
周皇后往前一步,泪水终于决堤,声音里也带着怒气。
“信王!信王...你为何不带他们南下!吾南中尚有一家,你难道忘了么!”
崇祯闻言一震,这个久违的称呼让他恍惚了一瞬。他知道周皇后口中的“南中一家”,是指周家在南京有一座府邸,更是暗指南迁之策。
“够了!”
崇祯猛地起身,龙袍扫翻了案上的酒壶。
“局势已至如此,李自成岂会容朕南逃?你是国母,当与朕一同殉国!”
“殉国?”
周皇后惨笑,泪水滑落脸颊。
“妾事陛下十八年,卒不听一语,至有今日!”
她忽然抓住崇祯的衣袖,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
“可皇儿、公主呢?你将他们付与谁去啊!”
袁贵妃突然跪倒在地,对着崇祯重重叩首:
“陛下...妾这就去翊坤宫自缢!”
说罢竟起身就要往殿外冲去,被懿安皇后一把拉住。
懿安皇后张嫣面色沉静,她走上前,声音平缓却带着决绝:
“皇叔,妾是大行皇帝皇后,当与国同殉。只是...”
她看向躲在自己身后的坤兴与昭仁,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崇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两个女儿瑟缩在母亲身后,坤兴公主虽已十四岁,却因常年居于深宫,此刻吓得脸色惨白,却仍将年幼的昭仁护在怀里。
崇祯猛地想起靖康之耻,想起那些被金兵掳走的帝姬公主,受尽屈辱而死的惨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不...不能让她们落于贼手...”
他喃喃自语,猛地转身,拔出挂在墙上的佩剑。剑身此刻在烛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陛下!”
周皇后惊呼,想要阻拦,却被崇祯一把推开。
崇祯提着剑,一步步逼近坤兴与昭仁,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痛苦而扭曲,
“汝等奈何生于帝王家?...汝等奈何生于帝王家啊...!”
坤兴公主吓得浑身发抖,却仍将昭仁紧紧护在身后,一步步后退,直到背脊抵住殿中立柱,退无可退。她看着父亲手中的剑,泪水夺眶而出,却咬着牙不肯哭喊,只是死死抱着妹妹。
崇祯举起了剑,手臂却止不住地颤抖。那是他的亲骨肉,是他曾放在膝头逗弄的女儿...可他不能让她们重蹈北宋帝姬的覆辙!
他一咬牙,剑锋猛然挥下。眼看剑锋将至,坤兴闭目抬手去挡...
“父皇!剑下留人!”
殿门轰然洞开,朱慈烺疾步而入,闻声崇祯手中剑锋一顿,僵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