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
华秀的博士学位论文准备出版了,我很欣慰。在高校工作多年以后,华秀选择攻读博士学位,而且是她不太熟悉的领域。这十分不易,但是她坚持下来了,顺利完成了博士学位论文。
华秀的博士学位论文选择孙犁作为研究对象,看似偶然,其实还是有些机缘。她本科就读的河北大学就在白洋淀地区,那是孙犁创作的“大本营”。华秀对于孙犁也是耳濡目染,浸润已久。文化的地缘关系犹如血缘关系,是深入骨子里去的东西。我们的前辈学人就深知这一点。吴福辉先生曾谈起王瑶先生指导他们论文选题的过程。王瑶认为最好选一位与个人地缘相近的大家来研究。他建议吴福辉研究茅盾,因为吴福辉先生是上海人。吴先生后来研究海派小说,也许与此有关。凌宇先生研究同乡沈从文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当时沈从文的文学地位还没有现在高,似乎不算“大家”,曾与王瑶先生有过一番讨论。现在华秀的论文选题根据前辈学人的这个原则,我想应该是不会错的。
新时期以来,孙犁就成为学术研究的热点,而且经久不衰。这引起了人们的好奇。为什么有些革命文学作家的地位下沉,而孙犁的地位却在上升?为什么新时期文学强调“去政治化”,而孙犁的创作却与政治密不可分?为此,学术界给予了两种不同的解答:其一,提出了“新孙犁”和“老孙犁”之说,把孙犁看作“两个人”。认为创作自然清新的“荷花淀派”风格的孙犁已经老去了,新时期以来创作《芸斋小说》和一系列散文随笔的孙犁意味着“新孙犁”的诞生,也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和兴趣所在。因此,晚年孙犁研究一度成为热点。这样一来,孙犁就被分割开了,人们要么研究孙犁的抗战小说,要么研究孙犁晚年。这些研究,看到了孙犁的前后变化,这是事实,但多少给人割裂之感。其二,认为孙犁内心是分裂的,革命家与艺术家始终在打架。杨联芬的论文《孙犁:革命文学的多余人》影响最大。李敬泽也撰文《半个世纪 两个孙犁》来概括孙犁创作。这些研究看到了孙犁创作的复杂性,是孙犁研究的深化,但同时带来了巨大争议。孙犁创作究竟是怎样的?孙犁的价值何在?这仍然是孙犁研究存在的问题。
在新时期孙犁研究的基础上有所拓展和深化,这是华秀面临的首要问题。孙犁的创作时间跨度长,社会和时代变化剧烈,要想对这样一位作家做整体观,的确不易。然而,华秀从一开始就定下了一个原则,要把孙犁看成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一个割裂的形象。她从孙犁的创作实际出发,把握了孙犁几个节点的创作演变和自然脉络,虽然谈嬗变,但是顺势而为,没有奇突和人为割裂之感。“从群体突围到个体救赎”,是变化的,又是统一的。不变的是作家始终秉持的社会责任感,文艺对民族解放和人的解放的初心。这是华秀对孙犁小说创作的宏观把握。这种把握基于对作家作品的总体分析和感受,我想是可靠的。
回到文本,是华秀找到的研究孙犁最有效的方法。她在高校教过多年写作课,这也成为她研究孙犁小说文本的看家本领。她把孙犁小说创作的语辞及各种材料都一一提取出来,再放大了去看。有一段时间,我感觉她似乎陷入琐碎的问题上去了,担心她忘记了论文的主旨和要义。然而,华秀是聪颖的,她懂得“入乎其里,超乎其外”的道理。在感知了孙犁小说大量的细节之后,她以其对语辞的敏感,对文本现象的综合概括能力,命名及想象力,写出了一系列富有新意的论文,有了她自己的独到发现。华秀在宏观把握孙犁小说的同时,也打开了孙犁小说丰盈的微观世界。
华秀认为,孙犁研究不仅为她学术上开辟了一块属地,也为她的人生提供了诸多滋养。的确,在与华秀共同的学习探讨中,我也有机会进一步重读孙犁的道德文章,感受孙犁伟大的人格,他创造的美的极致与温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孙犁的朴实厚重与永远道不尽的复杂。在与华秀亦师亦友的无数次或严肃或愉悦的交谈中,孙犁都是我们最好的文化精神背景。
华秀对孙犁的研究仍在进行中,愿她在学术道路上不断精进。是为序。
马云
2017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