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音集韵》重文考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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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五音集韻》重文的字料來源

《五音集韻》重文的文字材料源於何處?它們都是新錄字,還是轉錄自前代字書和韻書?要認識《五音集韻》所收重文的文字來源,也就是重文的轉錄源。我們需要對《五音集韻》以前的韻書和字書有所關照,特別是對它與《廣韻》《集韻》兩部韻書的傳承關係進行梳理,才能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脉。

(一)《五音集韻》與《廣韻》《集韻》一脉相承

《四庫全書總目》云:“(《五音集韻》)所收之字,大抵以《廣韻》為藍本,而增入之字則以《集韻》為藍本。”[18]由此可見,《廣韻》《集韻》是《五音集韻》的收字母本,《五音集韻》收錄的韻字字頭主要承錄這兩部韻書。[19]進一步考察,我們發現《五音集韻》韻字的釋文、重文收錄也與兩部韻書一脉相承。

下面就《五音集韻》卷一上平聲東韻下的開篇50個附有重文的韻字字頭,包括見母“公”“功”“工”“玒”“釭”“魟”“躳”“匑”8個;溪母“”“”“焪”“芎”“窮”“”6個,疑母“腢”1個,端母“東”“鶇”“”“”4個,透母“恫”“”“”3個,定母“童”“硐”“”“”“犝”“曈”“烔”“鮦”“”“”“”“潼”“痌”“”“齈”15個,知母“中”“忡”“沖”“種”“茧”“爞”6個;澄母“蓬”“篷”“髼”“蜂”“”“龐”“逢”7個,計50例[20],與《廣韻》《集韻》相對應字頭進行比較,逐一比對這50個韻字字頭的釋文和重文,表列如下。

續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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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50個正字頭中,除了“”不見《廣韻》《集韻》外,其他49個韻字的釋文都直接或間接承襲《廣韻》《集韻》釋文。具體表現為以下幾種情況:

其一,轉錄《廣韻》釋文,共26字,占總數的52%。①“功”“玒”“釭”“躳”“窮”“東”“鶇”“”“”“恫”“”“”“曈”“烔”“”“”“種”“蓬”“篷”“髼”“蜂”“”22個正字釋文與《廣韻》對應的韻字釋文完全相同,屬於直接抄錄《廣韻》的,由於未經校訂加工,錯誤也照抄無誤,如《廣韻》“”字釋文中的“秦戲山”之“秦”即“泰”訛字,雖《集韻》已做訂正,但《五音集韻》未經考正,仍承襲舊訛。②“鮦”的釋文與《廣韻》細微不同,將《廣雅》釋文中的“《爾雅》‘鰹大鮦’”改作“《爾雅》‘鰹大曰鮦,鰹小曰鮵’”,應是編者核定《爾雅》原文之後的改良,屬釋文基本相同。③“茧”“逢”“龐”字頭不見《廣韻》,但它們對應的重文“”“韸”“”均為《廣韻》字頭,並有釋文。《五音集韻》依照《集韻》收錄韻字及其重文,但釋文還是完全承錄《廣韻》重文的釋文,比較特殊。

其二,轉錄《集韻》釋文,共11字,占總數的22%。①“”“”“腢”“硐”“”“”6個字頭同時收錄於《廣韻》《集韻》,但其釋文均同《集韻》,而非《廣韻》。②“”“”“犝”“潼”“痌”5個字頭《廣韻》未錄,釋文只能承襲《集韻》。

其三,共同轉錄《廣韻》《集韻》釋文,共9字,占總數的18%。①綜合《廣韻》《集韻》釋文,文字略做調整,有“公”“工”“匑”“芎”“中”“沖”“忡”7字。②直接叠加二書釋文,《廣韻》在前,《集韻》居後,不做任何文字改動,有“焪”“童”2字。

其四,受《廣韻》《集韻》釋文影響,共3字,占總數的6%。“魟”“齈”“爞”3個正字的釋文與《廣韻》《集韻》略有不同,但可以看出,明顯是受到兩部韻書釋文的影響,釋義相近,文字表述上略有差別。

其五,僅“”1字未見《廣韻》《集韻》釋文,占總數的2%,當是《五音集韻》新增字頭。

綜上抽查的50例字頭釋文,直接和間接承襲《廣韻》的共38例,占76%之多。這裡面有26例釋文是直接抄錄《廣韻》,但是直接轉錄《集韻》釋文的僅見10例。另外,韻字釋文中有“公”“窮”“東”“中”“忡”“蓬”6字注有反切音,這6個反切注音均采自《廣韻》。“玒”“釭”“”“”“曈”“茧”“蜂”“”“龐”9字釋文以“又某音”“又某某切”的形式標注異讀,它們也全部源自《廣韻》。由此可見,《五音集韻》韻字字頭絕大多數承錄《廣韻》,這也印證了《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說“所收之字大抵以《廣韻》為藍本”並非虛言。但在另一方面,《五音集韻》新增韻字則是以《集韻》為藍本。這些新增韻字以重文為主,它們絕大多數轉錄於《集韻》,《廣韻》次之,《玉篇》再次之。

(二)《五音集韻》重文來源《集韻》

較之《廣韻》,《五音集韻》新增了一萬多個單字字頭。這些新增字大多是以重文形式呈現出來。這批重文材料數量龐大,來源複雜。《集韻》重文是其主要的轉錄源。

上表50個韻字字頭,共對應了65個重文,其中承襲《集韻》重文的有:“(公)”“糼、紅(功)”“(工)”“玜(玒)”“(釭)”“(魟)”“)”“)”“熍(焪)”“鞠(芎)”“窮、匔、(匑)”“)”“竆(窮)”“髃(腢)”“)”“倲()”“恿(恫)”“狪、)”“)”“(童)”“硧(硐)”“艟()”“(犝)”“晍(曈)”“燑、爞(烔)”“(鮦)”“鼕()”“)”“幢(潼)”“瘇(痌)”“(中)”“(忡)”“(茧)”“燭(爞)”“莑(蓬)”“(篷)”“(髼)”“(蜂)”“(龐)”“韸、韼、(逢)”,計49例,占總數的75.4%。雖然這樣抽樣測查,有它的局限性,但由點及面,由一斑而窺全豹,還是可以看出其中的大概。

另外,《五音集韻》還有相當一批韻字字頭同時對應多個重文,但在這裡不能體現出來。比較常見的是,一個正字對應三至四個重文,有的多達六至七個重文,甚至十餘個。這樣成批量的重文在《廣韻》中很難看到,它們主要轉錄自《集韻》。例如:

(1)滹—、惡、淲、泘(5個)

a.《集韻·模韻》:“滹、、惡、淲、泘,滹池,水名。或作、惡、淲、泘。”

b.《五音集韻·魚韻》:“滹,滹池,水名,《周禮》作或虖池。或作、惡、淲、泘字。、惡、淲、泘並同上義。”

(2)—屎、(6個)

a.《集韻·脂韻》:“、屎、,《說文》:‘唸,呻也。’或作、屎、。”

b.《五音集韻·脂韻》:“,呻吟聲。屎、並同上。”

(3)燅—、爓、、燖、燂、煔(7個)

a.《集韻·鹽韻》:“燅、、爓、、燂、煔,徐廉切,《說文》:‘湯中爚肉。’或作、爓、、燂、煔。”

b.《五音集韻·鹽韻》:“燅、、爓、、燂、煔,徐鹽切,《說文》曰:‘湯中爚肉也。”

(4)网—網、、罔、(8個)

a.《集韻·養韻》(四庫備要本):“网、罔、網、,文紡切,《說文》:‘庖羲所結繩以漁。’或作罔、網、;籀作;古作。一曰無也。俗作冈,非是。”

b.《五音集韻·養韻》:“网、網、,文兩切,網罟。《五經文字》作罔,俗作。罔亦同,又無也。籀文同上;並同上古文。”

(5)、饘、飦、(10個)

a.《集韻·僊韻》:“饘、、餰、飦、,諸延切,《說文》:‘糜也。周謂之饘,宋謂之餬。’或作、餰、飦、。”

b.《五音集韻·仙韻》:“、飦、,諸延切,厚粥也。”

這五例韻字及其重文,在《集韻》和《五音集韻》是完全相合的。雖然有的字頭在釋義、術語、正字認同、重文排列次序上存在著一些差別,但重文的數量和字形都是相同的。也有極個別重文的字形微異。如“网”《集韻》俗作“冈”,《五音集韻》變作“”;“”《集韻》重文作“”,《五音集韻》變作“”,且列作字頭。“网”《集韻》古作“”,《五音集韻》訛作“”。這類“形異”是抄錄時的筆誤,也正好說明兩部韻書重文的傳承關係。

(三)《五音集韻》重文來源《廣韻》

《五音集韻》還有一定數量的重文直接轉錄於《廣韻》。上表65個重文裡有“(功)”“沖(種)”“袶()”“(鶇)”“菄(東)”“(芎)”“痌(恫)”“躬(躳)”“)”“)”10字始見《廣韻》重文,占總數的15.4%。就重文的呈現方式看,前4字均隱含在《廣韻》正字釋文之中,未單列字頭。《五音集韻》多承襲舊例,僅“(鶇)”1字不僅見於釋文,還單獨列出字頭,並注“同上義,鶇字中隱注亦作。昌黎子改為大字”,以說明該字頭是編者所加。後6例重文均在《廣韻》正字釋文後單列出字頭,並標注“上同”說明。

《廣韻》重文絕大多數是作為字頭獨立呈現的,基本被《集韻》繼承,錄作重文。由於《廣韻》收錄的重文要比《集韻》《五音集韻》兩部韻書少得多,且《廣韻》重文絕大多數被《集韻》重文包含覆蓋。諸如“(功)”“沖(种)”等僅是在釋文中用重文術語標注,沒有單列字頭的重文,才被《集韻》忽略不收。《五音集韻》收字求全求備,將《廣韻》重文收羅殆盡,基本不留死角,此類“隱注重文”也就被忠實地轉錄下來,列作字頭。《五音集韻》收錄了一些《集韻》漏收或不收的《廣韻》重文,所以在數量上要比《集韻》重文略多。例如“功”重文《廣韻》“”1個,《集韻》“糼”“紅”2個,《五音集韻》將它們一併收錄,就變成“糼”“紅”“”3個。又如:

(蕡)”“(蕡)”“(卅)”“(兕)”4字重文始見《廣韻》,《集韻》重文未收,《五音集韻》全部轉錄為重文,釋文也完全一致,一字不誤。可見《廣韻》不僅是《五音集韻》收字藍本,也是其重文材料的重要轉錄源。

(四)《五音集韻》重文來源《玉篇》

以上65個重文中,還有“)”“(齈)”“冲(沖)”6個重文不見於《廣韻》《集韻》重文,占總數的9.2%。其中前5個重文同時也不見其他字書和韻書,應是《五音集韻》的新增重文。“沖”重文“冲”來源《玉篇·冫部》:“冲,直中切,俗沖字”,《廣韻》《集韻》均未收錄,直到韓道昭的《五音集韻》和《四聲篇海》才始見轉錄。《五音集韻》也有少量的重文直接轉錄《玉篇》重文,例如:

(菹)”“(坻)”“(嶽)”“(貈)”4字重文始見《玉篇》,《五音集韻》重文均轉錄之。其中“(菹)”亦錄《廣韻》,《集韻》重文則變作“葅”;“(坻)”未見《廣韻》但錄於《集韻》;“(嶽)”“(貈)”均不錄《廣韻》《集韻》。應該說,《五音集韻》重文裡面收錄了一些《廣韻》《集韻》漏收或不收的《玉篇》重文。

下面以《五音集韻》標注“古文”的重文作為一個切入點,再舉一些例字,藉以考察《五音集韻》重文對《玉篇》的傳承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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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16個重文始見《玉篇》,其中“(期)”“(眣)”“(儺)”“(宰)”“(筍)”“(門)”“(幽)”“(漆)”“(老)”“(猛)”“(塍)”“(宿)”“(苗)”“(平)”“(裸)”15個重文,在《廣韻》《集韻》中均未收錄,《五音集韻》始見轉錄。其中有3個重文字形與《玉篇》細微不同,“苗”《玉篇》作“”,《五音集韻》作“”;“平”《玉篇》作“”,《五音集韻》作“”;“裸”《玉篇》作“”,《五音集韻》作“”。僅“(夷)”1例被《集韻》轉錄,《五音集韻》又轉錄之。

《五音集韻》古文重文主要有兩類:第一類是有較清晰形體來源的古文。這類古文最早見於《說文》重文,經過後人的隸定和楷化,錄入《玉篇》的重文系統,《廣韻》《集韻》亦多承錄。第二類是字形來源不明的古文。這類古文來源複雜,又經過輾轉傳抄而變異,或為古文訛體,或後世俗字混雜。上列16個古文基本屬於第二類。由於沒有明確的《說文》古文源頭,《廣韻》《集韻》等官修韻書一般不予收錄。《五音集韻》沒有這些束縛,全部照錄。

(五)《五音集韻》重文的其他來源

《五音集韻》重文除了來源於《集韻》《廣韻》《玉篇》外,也有極少數的重文有其他不同的來源,它們或轉錄自《五音集韻》之前的其他字書,或取材于其他實物材料上的文字。

1.來源於《龍龕手鏡》

《龍龕手鏡》撰於公元997年,時間上要略早於《廣韻》《集韻》。《五音集韻》中的重文偶有一些罕見俗字直接承錄自《龍龕手鏡》,而不見《廣韻》《集韻》。例如:

哽—

a.《龍龕手鏡·口部》:“哽,今;,正,古省、烏省二反,噎也。”

b.《五音集韻·梗韻》:“哽,哽咽。古文。”

《說文·口部》:“哽,語為舌所介也。从口更聲。”《龍龕手鏡》以“”為正字,以“哽”為今文。“”不見《廣韻》《集韻》,《五音集韻》始轉錄之,乃源於《龍龕手鏡》。《四聲篇海·口部》《字彙·口部》均轉錄此形。

2.來源於《干祿字書》

《干祿字書》是唐代顏元孫編纂的一部收錄俗字的字書。《五音集韻》重文也有極少數俗字直接轉錄此書。《干祿字書》產生時間要早於《廣韻》《集韻》,且收錄的俗字大多比較通行,故《廣韻》《集韻》多有轉錄。但也有極少數的俗字漏收於《廣韻》《集韻》,《五音集韻》始轉錄之。例如:

回—囬

a.《干祿字書·平聲》:“囬、回,上俗下正。”

b.《五音集韻·脂韻》:“回、囬,戶恢切,違也,轉也,邪也。”

《說文·囗部》:“回,轉也。从囗中。象回轉形。”《干祿字書》承《說文》以“回”為正字,“囬”為俗體。“囬”不見《廣韻》《集韻》,《五音集韻》始轉錄之,乃源於《干祿字書》。《正字通·囗部》亦承錄此形。

3.來源於後世碑刻與寫本俗字

《五音集韻》中還有極少數的重文,不是直接轉錄《五音集韻》以前的字書和韻書,而是來源於六朝隋唐時期的碑刻俗字。這些實物材料上的文字應該是編者刻意搜尋輯錄所得,首次進入韻書系統,一般不見《廣韻》《集韻》等官修韻書。例如:

(1)齊—斊、斉

《五音集韻·齊韻》:“齊,徂奚切,整也,中也,莊也。俗作斊字(原文作‘齊’,此據甯忌浮校正)。斉同上義。”

“斊”“斉”不見《五音集韻》以前的字書和韻書,乃源於六朝隋唐時期的碑刻及寫本俗字(詳參“齊”字條)。《四聲篇海·耳部》《正字通·文部》均轉錄“斊”,《重訂直音篇·文部》轉錄“斉”。

(2)斷—

《五音集韻·換韻》:“斷,決斷。俗作。”

”不見《五音集韻》以前的字書和韻書,乃源於漢魏六朝時期的碑刻俗字(詳參“斷”字條)。《字彙·斤部》亦轉錄此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