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研究(第8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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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组:《鳄鱼文》与《逐毕方文》

这两篇均为韩柳遭贬时所作,一作于潮州,驱害民之鳄鱼;一作于永州,逐不祥之毕方鸟。韩文全用散体,柳则序用散体,正文用骚体。

姚范谓《鳄鱼文》篇首“有‘告之曰’云云,则作《告鳄鱼文》为得之”[21]。此篇言“昔先王”为民除害,后言己承“今天子”之命赴潮为吏,向作恶不止的鳄鱼发出严正的警告:

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此文将鳄鱼视作可与之话语交流的对象。“潮之州”七句,指明允许鳄鱼迁徙活动的区域。“今与鳄鱼曰”以下为长短交错、义正词严、铿锵有力的讨伐文字,先用“五日”“七日”的顶针句,急切地命令鳄鱼速速离开。“不然”一转,怒斥鳄鱼“冥顽不灵”,宣称“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并誓言将鳄鱼斩尽杀绝。通篇充满一往无前所向披靡令丑类胆战心惊的气势。何焯评曰:“浩然之气,悚慑百灵。”[22]沈德潜曰:“从天子说到刺史,如高屋之建瓴水,一路逼拶而来,到后段运以雷霆斧钺之笔,凛不可犯。”[23]

《逐毕方文》先以序交代永州火灾频发的情况,并引《山海经》“有鸟如鹤,一足,赤文白喙,其名曰毕方,见则其邑有讹火”的记载,交代毕方鸟与火灾的关系,而后是逐毕方的骚体文:

后皇庇人兮,敬授群材。大施栋宇兮,小蔽草莱。各有攸宅兮,时阖而开。火炎为用兮,化食生财。胡今茲之怪戾兮,日十热而穷灾。朝储清以联邃兮,夕荡覆而为灰。焚伤羸老兮,炭死童孩。叫号隳突兮,户骇人哀。袒夫狂走兮,倏忽往来。郁攸孽暴兮,混合恢台。民气不舒兮,僵踣颠颓。休炊息燎兮,仄伏煨煤。门甍晦黑兮,启伺奸回。若坠之天兮,若生之鬼。令行不讹兮,国恐盍已。问之禹书,毕方是祟。

嗟尔毕方兮,胡肆其志?皇亶聪明兮,念此下地。灾皇所爱兮,僇死无贰。幽形扇毒兮,阴险诡异。汝今不惩兮,众愬咸至。皇斯震怒兮,殄绝汝类。祝融悔祸兮,回祿屏气。太阴施威兮,玄冥行事。汝虽赤其文,只其趾,逞工炫巧,莫救汝死。黠知急去兮,愚乃止此。高飞兮翱翔,远伏兮无伤。海之南兮天之裔,汝优游兮可卒岁。皇不怒兮永汝世,日之良兮今速逝。急急如律令!

毕方到底是不是引发火灾的不祥之鸟?柳宗元是信还是不信?序叙永州火灾频发之后曰:“讹言相惊,云有怪鸟……见则其邑有讹火。若今火者,其可谓讹欤?而人以鸟传者,其毕方欤?”作者显然是存疑的。本文的创作,主要不是探究毕方是否为不祥之鸟,而是表现对饱受火灾之苦的永州百姓的同情。前段从先人造房以安居说起,叹火为民生所用,却酿成今日之灾。详写火场惨状毕,以“禹书”即《山海经》为据,指毕方难辞其咎。后段由“嗟尔毕方兮,胡肆其志”的反问展开,控诉毕方“幽形扇毒兮,阴险诡异”,引发众怒,必遭严惩,且示以“逞工炫巧,莫救汝死”的警告。最后命毕方“急去”“速逝”,以求“远伏兮无伤”。细绎柳文,对付恶名的毕方,虽加谴责,但态度跟作《鳄鱼文》的韩愈不同。因潮州鳄鱼确实屡屡侵害民畜,而永州毕方罪名尚未落实,则难以痛下杀手,只是劝其离开了事。有趣的是,柳文严词厉色,“殄绝汝类”等句颇触目惊心,但鞭子高高举起,却又轻轻落下。与韩文的震慑丑类,气势非凡有别,柳文张中有弛,形似张扬,实则有敛蓄之意,显示出极强的艺术功力。